第99章 旨意
賈川沉思了片刻問:「你說將你嫂子放到床上的時候,她的腿動了動,是親眼所見?」
劉末想了想說:「我們倆個都沒什麼力氣,他從小到大被家中寵著,我也是只知做些針線活,勉強將嫂子放到床上,周圍一片漆黑,我,我也不知道,反正她的腳歪了一下,我就嚇得坐到地上了。」
賈川又問:「你有兩次救下你嫂子的機會,第一次我當你沒反應過來,第二次呢?至少在你看來,你嫂子當時可能還有氣,你為何要幫於白去拿刀?」
劉末抬頭看了一眼賈川,沉默了片刻才說:「他說嫂子若是活過來,必定會想法將我賣去遠處給人做妾,還說就算是我爹娘攔著也沒用,我已……破了身子,想在樂安嫁人是不能了,即便是做妾也藏不住,嫂子有兒有女,來日到了議親年紀,若是被人知道有我這樣一個姑母……」
「既然撞破了,你便進於家門便是了,你嫂子怎會不依?」
「他家……名聲不好,我又做了這等樣的事,他家定然是一文不出,他說我嫂子必定不依,她只會替自己兒女算計,不會……」
「平日裡你嫂子待你如何?」
劉末頓時淚如雨下,沒有回答。
賈川抿了抿嘴,又說:「你倆倒是沒少嘮。可就這般將屍體放在屋中,早晨別管是你哥回來還是你爹娘看到,都會報官,細查下來,你們怎能躲過?」
「他說讓我先去找爹娘說一說,就說是我哥回來殺了嫂子,說這事兒不能被外人知道,勸說爹娘瞞下真相,只說突發急症……」劉末擦了擦臉上的淚,說:「我當時也是被嚇住了,沒工夫琢磨他說的是真是假,只知道照做,他帶著一身的血走了,剩我一人,他還讓我務必將屋內血跡擦乾淨,我害怕啊,不敢馬上去找爹娘,便先幹活,又不敢點燈,一邊干一邊哭,偏到天亮的時候迷迷糊糊趴地上睡著了,等我被爹娘的叫聲嚇醒,已經來不及了。」
「他讓你說是你哥殺的,就算你爹娘暫時信了,等你哥回來之後,他也不可能認下……哦,他算準了即便你說了實話,家裡人也不敢報官,他更不會理你哥知道實情之後,對你如何!而後你哥成了替罪羊,你一樣不敢替你哥辯解半句,為了讓自己過的好一些,你自作聰明的害了全家。」
賈川說吧起身離開,身後是劉末嗚嗚的哭聲。
賈川又去問了問於白,基本與劉末說的一致,只是有一件事賈川想不通,於白渾身是血的離開,牆上怎會沒有留下血跡?
於白說:「我那時已無力翻牆,直接打開院門離開了。」
賈川張了張嘴,又閉上了,他看著說話都費力的於白,知道高雲天說的『揉搓』在力度上不是常人能忍受的。
他起身背著手說:「你雖半點本事沒有,脾氣倒是不小,有人礙著你好事了,說了你兩句不愛聽的,你便想要人家性命,以為你堂兄在王府便有了護身符,卻不曾想想,這天下是皇上的,與漢王有何關係?」
高雲天哎呀了一聲,說:「你與他說這些有何用?他聽得懂才怪。」
賈川清了清嗓子:
「你莫要妄想明日堂上誰來救你,若是能救,今晚你便不會到此處,或者說今晚一定會有人上門來要人,再或者明日帶你去州衙的途中,有人半路將你劫走,若是這些都沒有發生,升堂之後你最好如實交代,若是翻供,我應承你,你將受到的折磨比今晚更甚,他們都是錦衣衛的,你可自行想想。」
陳默說:「我跟他說過了,他若是翻供,我便帶他去京城詔獄,他知道詔獄,也知道那裡好東西多,我打算都給他試試。」
幾人出了屋子,屋內即刻陷入一片漆黑。
於白被綁著躺在地上,渾身抖成篩子,他想不明白眼前這幫人為何不懼怕漢王府,他琢磨著於清跟他說的『若是再惹禍,便不會再管』的話,但這話只有他們兄弟二人知道,不應該傳到外人耳朵里,且之前都是些小打小鬧的事,這次可是命案,於清怎會不管?
可他就這麼被帶到這裡,按理說這事兒早該傳到王府了,於白盼著一會兒堂兄能來接他,他不想在這裡待著,等出去了,他就說服爹娘跟他一起回南京,還是南京好,比樂安強多了,那時候他雖然還小,但是多快樂啊,秦淮河上的景致,他可是早早便領略過了,哪像樂安,找個女人還要……
於白想到劉末,頓時咬牙切齒,這個女人他早該殺了。
……
可惜這一夜無人上門,於白在絕望中等了一宿,等來了兩人將他被帶出門,上了一架馬車,而後他看到了王婆也被綁著雙手上了馬車,隨後是一身新裝的劉末他爹,一個不認識的中年男人,最後是他次次去劉家跟著他的家中下人也被綁了帶上車。
林圩在賈川他們沿途接人的時候,收到了今日又要升堂的消息,他好像是習慣了賈川時不時的給他驚喜,這次也僅僅是深吸一口氣,沒有造成身體不適,賈川讓他做什麼他便做什麼,本來就沒得選。
升堂的過程又是快速且順利,於白沒有等來他親愛的堂兄,沒敢翻供,老劉頭幾次哭暈在堂中,他無法接受因閨女害死了兒子兒媳,想著對閨女從小到大的寵愛,又看到臉都哭腫了的閨女,老劉頭暈過去都不想醒過來。
林圩審完之後,賈川親自送老劉頭和劉長那位好友,他勸了老劉頭一句:「我昨日應承的事都會做到,你們老兩口還有孫兒孫女需要照看,想太多無用。」
劉長好友也承諾來日多加照看。
賈川命衙役將二人送回家,其他人自然是進了牢房。
林圩等在二堂,他想問問賈川,怎就知道王府這次還不會來人干預?
於白是誰,林圩可是很清楚的,這條臭魚在上一任來過幾次州衙,林圩知道,他任上也是親眼見過此人的,上一任如何處理的他不知,但他對前來說情的於清可沒有好臉,不是他膽肥了,而是他知道於清也不願意讓王府中人知道這些破事,擺擺官威,讓於清回去多加管教,也算是對百姓有個交代。
而今日升堂審案,林圩覺著不是簡單的命案,又是賈川與王府之間的博弈,他得問清楚賈川,下一步該如何做。
可賈川來到二堂,便是催促他趕緊繼續幹活,牢獄中還那麼多人等著呢。
林圩拉著賈川的胳膊問:「你怎知今日王府不會來人?」
「我不知道,他來我照審,他不來,我也照審,王府若是想干預,那我就給皇上寫信。」
林圩又問:「那下一步……」
「你繼續審案,將這些年累積的懸案解決一起是一起!」
……
賈川就這麼帶著林圩又審了三日案子,官癮過了十足。
王府那邊雖沒有動靜,但王府內部還是做了一下清理,朱高煦這股子怒火算是找到地方發泄一番了,首當其衝的便是於清……
但賈川知道好日子也就這麼幾天,旨意該到了,等漢王府收到皇上的旨意,漢王那口惡氣必須找地方撒一撒,賈川便又要提起十二萬分的注意了。
朱瞻基還是很夠意思的,在王府旨意到達之前,先給州衙寫了一封表演信,摺子送到林圩面前,需要用林圩的嘴告知整個州衙:賈判官很好,要千萬確保賈判官的安全。
林圩不知道該如何確保賈川的安全,真說漢王急了,派出更多的人……林圩不敢想,在這一年多的時間裡,他能堅持住沒有反投漢王已經算是竭盡全力了,如今要讓他想法子與漢王扛一扛,拿什麼扛?州衙那些衙役?
林圩知道皇上沒有寫出來的話是:如遇不測,你全責!
賈川覺著挺有意思,他與朱瞻基不過一起待了那麼幾日,後來又見過幾次面,但他好像能知道朱瞻基的意途,這封表揚信的目的不是為了讓州衙的人對他敬仰,而是告訴他,漢王府也該收到旨意了,保護好自己迎接漢王再一次的魯莽。
這算不算是心有靈犀?
當晚,賈川回到宅子開了一個集體會議,說了自己的想法
「皇上一定會對漢王府有某種程度上的懲罰,這種懲罰可能會讓漢王再次衝動,他只要衝動,必定會對我或對這個宅子有所行動,咱們要做好提前的準備。」
董圓圓好奇的問:「能準備啥?吃飽飽的等著打架?」
高雲朵說:「宅子裡的事吳大哥說的算,你每日去衙門我和圓圓也跟著便是了。」
「你跟著幹啥?我們能進衙門裡待著,你們倆呢?再回來?他們殺不了賈川,殺你們倆還不容易?四五十人將你們二人堵在街上,你是能飛檐走壁,帶著圓圓你往哪飛?」高雲天氣哼哼的問。
「若是這般,不是正合他意?」高雲朵指了指賈川。
高雲天更急了:「你怎可這般想他?他向來將咱們的安危考慮在前……」
賈川開口打斷高雲天,很認真的看著高雲朵說:「我是希望漢王府動手,但我希望是朝我動手而不是你。」
高雲朵的臉騰一下就紅了。
董圓圓眼睛來回看,原本還想替高雲朵說點啥,可她快速的看了兩人後竟是嘿嘿一笑沒有出聲。
老鄭頭卻問:「有何區別?朝你動手還不是他們上?」
賈川擺手說:「這就好比順子射箭,要有目標,他們針對的是我,其他人才有機會救我。」
老鄭頭忙說:「你就當我剛才啥都沒說,你解釋的話我聽不懂,趕緊說正事吧!」
賈川深吸一口氣又說:「漢王府都有哪些高人,我不知道,上次街上行刺是他們沒有準備充分,若這次漢王怒急,或許會將莊子裡的人調出來……吳大哥今晚想法子給村中的人傳個話,盯緊莊子到城門的路,看看明日會不會有人出來,記住這些人,能來,便不能再讓他們回去了。」
「那你怎麼辦?若是來人有三個以上黑衣刀客般的人半路截殺,即便是我在,你也未必能活著!」高雲朵褪去臉上紅潮,氣哼哼的問。
「我不出宅子便是了。」賈川壞笑著說:「請幾日事假,他們想來這裡打架,那不是自己將證據交到我手裡?皇上這撥懲罰剛結束,正好需要新的,鐵匠暫時還用不上,我正愁沒地方抓把柄告狀。」
吳兵想了想說:「若是王府還像之前那般輕敵,自然無需懼怕,若是真的將莊子裡的人調回來,我必能知情,這宅子……除非漢王調用軍隊,不然只憑几個身手好的沒用,咱們確實可以先將這些礙事的除了,但……」吳兵看向賈川,嚴肅的說:「這宅子一應陷阱機關用過一次後,需要時間重新整過,漢王府若是緊跟著再來一次……那便不好說了。」
賈川明白,這宅子是用來打不過逃命的。
朱瞻基想的很周全,賈川來樂安小打小鬧的,漢王不會大動干戈,真說到了圍攻宅子,一定要將賈川置於死地的地步,那也是賈川真的狠狠打了老虎屁股而不是摸。
只不過賈川離開宅子在外面的死活,朱瞻基可能就管不了了,所以賈川覺著待在宅子裡最好。
就算到了需要逃的地步,賈川覺著已經不辱使命,沒必要盡善盡美。
賈川看著吳兵笑呵呵的說:「能打就打,打不過就跑,儘量不要讓自己人有傷亡,沒必要跟他較真。」
老鄭頭看向順子低聲說:「又沒咱倆啥事。」
順子答:「逃的時候爭取不掉隊,咱倆就算幫忙了。」
高雲天皺眉想了想,看向賈川問:「我怎麼聽著,你就是負責給皇上送漢王不法的實證,讓皇上有理由減弱漢王的勢力,漢王急了……」
「不然呢?」賈川無語的問。
高雲天呵呵傻笑了兩聲說:「我以為像你跟朱瞻圻說的一樣,你想逼漢王露面,殺了他。」
陳默皺眉問:「他不是早就說過這次的任務便是要逼著漢王在沒有準備好的時候,起事嗎?」
高雲天認真的點點頭說:「對,是這麼說過,我以為見過朱瞻圻之後變了,內個,皇上需要理由一點點削弱漢王勢力,漢王脾氣必定不能忍……」
「行了,你就別分析了,明日不用早起倒是個好事,今晚喝點吧?」陳默提議。
老鄭頭即刻響應,起身就去找酒被賈川拽住,問:「心這麼大嗎?這還沒商量出啥來……」
老鄭頭說:「你不是已經有主意了嗎?漢王府會咋做誰知道?你縮起脖子,不就是等著看他出招?商量啥?你有天佑,怕啥?」
賈川嘆了口氣,鬆開手。
……
於是,轉日賈川休假了。
是衙役上門來問的,賈川可不願意讓自己人冒險跑一趟。
衙役沒能拍開院門,但賈川親自到門前,隔著院門告訴衙役:「漢王可能又要對我動手了,我待在家中免得給林知州惹麻煩,你回稟林知州,我不想連累附近居民,勞煩林知州想法子將附近居民安置一下,唉,人間正道是滄桑啊!」
衙役很負責任的回去一字不落的回稟了林圩。
林圩可能是因為賈川不來上班的喜悅太大了,竟是將腦袋裡的死結打通了,他即刻從病床上起身,利落的開始安排。
他先命人去將賈川宅子附近的居民安置到他處,不僅提供住宿還提供一日三餐,雖然住的差了些,但管飯啊,再說家裡住的也不咋地,附近居民沒有不願意的。
劃片的時候,沒有算上的還怪自己命不好。
而後安排幾個衙役偷偷跟居民們說明臨時遷居的緣由的:漢王府要收拾新來的判官了,躲一躲免得被誤傷。
但百姓可不管聲大聲小,傳起來那叫一個帶勁。
林圩在後宅躺著,聽說已經慢慢傳開了,舒了一口氣。
漢王府比城中居民聽到傳言還早,太陽剛過頭頂,朱高煦便知道自己又要殺賈判官了,這次下面的人沒敢隱瞞,朱恆更是不敢隱瞞。
漢王府的領導班子又開會了,這次郝文有幸列席。
王府此時還未收到京中的旨意,但州衙收到了,郝文的任務便是將那封表揚信背誦一番,而後班子成員逐字分析,得出的結論是:京中那位好像在安慰賈川。
後面會議內容就不是郝文可以聽的了,他被支走了,臨走朱恆還給他了一個任務:若是時機得當,可將賈川毒死。
郝文差點先被嚇死。
如果說將糧食運到漢王府糧倉算是投名狀的話,殺死賈川算什麼?沒必要啊。
郝文忐忑不安的出了漢王府。
書房中,錢巽在朱恆說完不如將計就計後,說了自己的看法。
「王爺,有沒有可能……針對王府的旨意也該到了?」
朱高煦抬眼看了下錢巽,哼了一聲說:「你以為只你能想到?」
朱恆看向錢巽說:「王爺自然知道旨意快到了,不然那位判官怎會躲到宅子中不敢出來?他也知道京中那位不敢對王爺如何,初登大寶,他顧不過來這麼多,這便是咱們的機會……」
王斌冷哼一聲:「說的頭頭是道!」
朱高煦不耐煩的擺手說:「不說這些沒用的,糧食他不來談,便拖一拖,山東境內能找的都要找,之前舊部能聯繫的也要加快聯繫,本王不管他是不是初登大寶,本王只想儘快動手!」
王斌說:「在南京的時候,有些人還是忠心的,可自打王爺來了樂安,有些人便含糊了,如今……」
「那些沒眼界的,收拾兩個,立立威,這還用本王教?需要銀子的給銀子,脖子硬的抓把柄,京中那幾個可有消息傳出來?」
朱恆還未答話,有名老太監急匆匆的進了書房,皇上旨意到了。
……
一炷香後,宣旨的太監片刻不敢留,急匆匆的出了王府。
半個時辰後,書房內新換上來的又都被砸了。
朱恆才知道為何賈川縮起脖子藏在宅子裡,不是他想的知道京中那位奈何不得漢王,躲起來避禍,而是知道漢王收到旨意必定會暴怒,才躲起來避禍。
朱瞻基字裡行間將痛心疾首表達的很充沛,旨意中說原本不信張興所言,說二叔有謀反之意,且在積極準備,但想到三個月前便下旨裁撤王府護衛,可到現在漢王府還沒動,他這心裡難受啊!二叔想要皇位可以跟他說啊,可祖制在,遺詔在,皇位就這麼傳到他手中了,他也沒辦法啊,但他仍然不信張興所言,哪知一個小小判官竟是惹得二叔如此不喜,竟是違背祖制干預地方政務,還派人刺殺,他知道後悲痛不已,太宗皇帝立下的規矩,二叔怎就當做兒戲?如此一來還如何管束文武百官?
宣旨太監讀到這裡的時候,朱高煦已經氣得滿面通紅,朱瞻基可沒給他辯解的機會,直接就定性了,他狠狠攥著拳頭,才讓自己沒衝上去搶了聖旨撕成碎片。
宣旨太監像是感覺到漢王的怒意,聲調有些不穩了:眼下這事兒已是世人皆知了,百姓的嘴要比書信快得多,二叔多少也得收斂一些,唐太宗皇帝不是說過,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民心很重要,二叔這麼做下去,做侄子的很為難啊,不做點什麼不合適,希望二叔理解和配合。
朱高煦氣急了,知道他自詡唐太宗的人不多,但大侄子知道,這是告訴他,他與李世民差遠了,這就是羞辱!他猛的抬頭怒視宣旨太監,臉上青筋暴起。
一旁陪著接旨的錢巽快嚇尿了,他趕緊拽了拽朱高煦的衣袖,這個時候可不是急眼的時候,後果……不敢想啊,怎麼也要聽聽具體處罰意見,他低聲勸道:「王爺,大局,忍住。」
宣旨太監只當沒聽到:首先該裁撤的護衛必須馬上裁撤,而且要加倍,這也是為了堵住旁人的嘴,想來二叔也會覺著很有必要,自會有禁衛親軍指揮使派人去督查,也省得二叔操心,聽說二叔糧倉很充實,眼看要過年了,國庫都不富裕,糧食上交一些吧,聽說二叔富裕的很,歲祿也停一年吧,還有就是王府屬官也該換一換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