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似想到什麼,狡黠地探身過來,將兩人的距離拉近。
近到能看到彼此眼中的自己。
昀笙從那雙醉眼迷離的瞳孔看到淺淺的笑意,三分嘲諷,七分曖昧。
他說……
「難不成昀兒期待我像當初那樣,堵住你的嘴?」
謝硯之醉了。
哪怕他表面如常,甚至還有餘力安排徐慎君和謝南將刺客押解回山莊,但昀笙卻清楚,謝硯之表面玩世不恭,最愛四處招貓逗狗,只有醉了時才會如此乖順沉默。
躲在船板外的幾朵嬌花吹了半晌冷風,見刺客被捉,宣平王仍有雅興,便硬著頭皮回來接著伺候。
彈琵琶的「月桂」姑娘早已墜入河中,換了個會彈琴的「春桃」奏起雅樂。
昀笙擔心會橫生變故,沒有和徐慎君二人一同離開。
她不善飲酒,只默默坐在桌邊,惹得一眾女子再不敢上前為人斟酒。
四牆漏風的陋船順著河水悠然飄蕩,名叫「小荷」的姑娘隨著琴聲唱起了應景的小曲: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與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煩不絕兮得見君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
謝硯之突然抬手揮停了這一室靡靡之音。
他揮退眾人,走到昀笙跟前。
昀笙不吵不鬧,只在被謝硯之攔腰抱起時掙扎了兩下。
謝硯之抱著她從漏窗中躍出,腳尖在河上輕點幾下,便落在遠處她來時乘的小舟上。
飲酒過量讓昀笙的身體有些熱,抱在懷中如同一個柔軟的暖爐,身體相貼的地方更是灼得發燙。
謝硯之將她放下,去撈船側的木漿,袖子卻被人拽住,回頭對上昀笙不滿的雙眼。
「怎麼不唱了?」她問。
好像魂兒還留在那場宴會上,聽到興起時,卻被人打斷。
謝硯之不和醉鬼一般見識,又怕她亂動跌到河裡,便舍了木漿坐在她的身邊,任由小船順流而下。
夜色太過寂靜,昀笙得不到回應,也不鬧,只是看著謝硯之發呆。
好像是在確定眼前人是誰,又好像是在確定眼前人是真是假。
她突然說:「那我唱給你聽,好不好……」
她的聲音很輕,不等謝硯之回答,已經兀自開口唱了起來。
飲過酒的聲音略顯沙啞,昀笙平日裡白皙的面容,因醉酒而泛著薄薄的紅,在月光的照拂下顯得懵懂而純真,絲毫沒有平日裡的精明算計。漂亮的眼睛裡只剩下一汪深情如許。
「一更里,月出頭,風吹碧波驚夢愁。」
「五更里……」
「月落丘……」
唱到後面,沒了音調兒,幾乎只剩下喃喃細語。
謝硯之屏住了呼吸,仔細辨聽,卻只聽她又重複了一句:
「月落……丘……」
而後,謝硯之肩膀一沉,潮熱的呼吸噴吐在他頸邊——
昀笙居然睡了過去。
謝硯之深深吐出口氣,不知是期待落空還是卸了憂慮,將她往自己懷裡攬了攬。
昀笙也不跟他客氣,醉夢中兀自尋到最舒服的位置,像是做過千百遍般熟稔,繼續沉沉睡著。
第二天昀笙從自己房中的床上醒來,腦袋沉甸甸的。
元綠端著水盆進來,看她正盯著自己的衣領發呆,不知在想什麼,便出聲喊她。
昀笙這才回了神,攏了攏衣襟,下了床。
掬了捧水洗過臉,這才覺得大腦清晰了些,伸手從拿元綠遞過來的手帕,卻見元綠睜大了眼睛盯著她的胸前,一副看到了了不得的東西的模樣。
昀笙這才發現低頭時衣襟散開了,露出一片白玉般的頸子,和上面盛放的點點紅梅。
「江上蚊蟲多,被咬的。」
昀笙笑吟吟地重新攏好衣襟,轉過身便冷了臉。
殺千刀的謝硯之,竟趁人之危。
好在身上沒有其他不適,不然今天就叫人去砸了宣平王府。
穿衣時還不死心,問元綠昨日是誰送她回來的。
元綠昨天不當差,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搖頭答不知,以為她有什麼事要問,便主動道:「我去問問雲團?」
昀笙打住她,心覺丟臉的範圍不可擴大,又暗惱自己昨夜怎麼就如此沒有防備。
扛住了腥風血雨,卻差點栽在謝硯之的手中。
元綠忽然道:「對了主子,早上王府那邊派人來送東西,瞧著挺大一箱,我讓人放院裡了,要去看看嗎?」
昀笙穿好了衣服,將摺扇在手中一敲:「別是又塞了新的活計過來。」
走到院中,果然見好大一個木箱擺在那裡,昀笙也不假手他人,親自打開,露出裡面被層層乾草和布料包裹的酒罈。
元綠眼睛發亮:「是從西域帶回來的上好葡萄酒?」
昀笙搖著扇子,恍然想起昨夜斷片前和謝硯之抱怨的那句「這葡萄酒釀得不行」。
嘴上卻不饒人:「你指望一個連一口酒都分辨不了的人能挑到什麼好酒?」
元綠:「我也沒說是王爺送來的呀。」
昀笙:「……」
元綠頭上挨了一記敲打,乖巧地閉嘴,從中挑了一壇打開封泥。
清冽酒香和著甜香撲鼻而來,昀笙輕輕嗅了嗅,便知是西域最好的「碧雲」。
可惜色澤尚淺,看起來年份不算長。
昀笙讓元綠取來玉勺和碧玉杯,才斟上想飲一杯嘗嘗,卻聽見腳步聲由身後傳來。
「剛睡醒未用餐食就要飲酒,勞肝傷胃。」
聽這說教的語調便知是誰,昀笙皺眉回頭看去,卻見謝硯之手裡拎著個食盒,看樣式還是京城他最愛吃的那家。
昀笙雖不知昨夜自己喝到了什麼時辰,腦海里卻還記得漫天繁星,他倆回來時怕是天都要亮了。
這是一夜沒睡,早早就去給他買吃的了?
昀笙想到胸前那片紅梅,才泛起來的一點意動,又被她壓了回去:
「上元節大家忙得腳不沾地,王爺倒還有空來我這裡偷閒。」
這話說得好沒道理,好似她自己不曾睡到日上三竿一般。
謝硯之卻不與她計較,只是將食盒遞給元綠,無辜地道:「今日我負責巡邏各處,只是順道走到這裡。」
昀笙笑眯眯地回他一句「王爺受累」,不欲多言,領著元綠回了屋。
「昀兒。」
謝硯之從身後叫住她。
昀笙回頭看來。
只聽謝硯之輕聲問道:「昨夜你唱的是什麼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