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自我的標尺
排位被叫停,段位突破隨之延後。
娛樂副本也進入維護,蔚渺這會兒是真無事可做了。
她並不打算只遊歷一周目,薩博小鎮的價值還沒完全挖掘,與超凡沾邊的她都感興趣。
下線前,蔚渺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她對著落地鏡反反覆覆地觀察自身,又回想著出副本後自己的表現,神色凝重。
她看不出什麼異樣,這比察覺異樣更讓她不安。
出副本前,她與系統協商,保留下全部記憶。
超乎認知的偉岸、無法理解的異象……在毀天滅地的衝突中,她的意識曾支離破碎,一度面臨自我崩潰,被祂們的本質拖入深淵。
超脫的常理令人扭曲,一幕幕虛妄的畫面在腦海中閃過。
她不相信所有的影響隨著副本的結束都被抹滅。
系統的警告絕非空穴來風,情感異化、感官缺失、意識體不穩……這些副作用她一個都沒有感受到。
未知的隱患最為危險。
是她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扭曲了嗎?
瘋者不自知,大抵如此。
蔚渺冷冷地瞥了鏡中的自己一眼。
很奇怪,得出這個結論時她並沒有太大的感觸。
她確認自己的意識很清醒,保有與從前相同的理智。
人不是一成不變的。就算她真的有什麼變化,她也無法確認那是扭曲的後果。
不過,扭曲一定代表著錯誤嗎?
蔚渺想起了鎮長和屍妖。他們的意志明顯不出於自身,是神祇干涉的結果。
「被操縱。」蔚渺神色複雜地低語,她其實無所謂墮落還是升華,她只擔心自我意志的丟失。
但「自我」這個概念混沌模糊,玄妙莫測。
人生來如同白紙,在外界的干涉和自身的思考中形成了自我。
沒有純粹的自我意志,人會被外界所影響,從而做出改變,這是無法杜絕的。
換言之,「改變」是必然的,自我在與外界的交互中時刻變化著。
但施加於意志之上的扭曲是神祇的蓄意引導,這種改變會要命的,蔚渺可不想成為下一個鎮長。
難道要因此分辨自我的每一個變化嗎?
她很清楚,這做不到。
時時刻刻地懷疑意志是否真的出於自我,只會走入邏輯死路,最可能的結果是先把自己逼瘋。
蔚渺在沙發上沉思良久。
「假如我已經瘋了,那麼我該怎麼做?」
她很久沒這麼深入地思考人生哲學了。
「用認知審視自身,與過往對比變化。改變是必然的,但我必須掌控改變的走向,判斷改變的優劣。」
「接納我所認同的改變,即便是扭曲。如果他人眼中的瘋狂是我需要的,瘋狂也未嘗不可,只要我認為自己正常。」
她這麼多年來就不是為別人眼中的正常而活的。
重要的是,她想成為什麼樣的人。
她可以主動篩選影響,向著目標中的自我改變。這時候,干涉力是否為扭曲已經不重要了,如果與目標自我重合,扭曲也算是一種正向改變。
因為「扭曲」的威脅,蔚渺的思考非常謹慎,不斷對照著過往記憶摸索著認知。
她敲定了應對扭曲的策略。現在,她需要一個判斷的標尺,來分辨改變的利弊。
這個標尺非常重要,可以說是自我的錨點。它將決定自我發展的軌道。
道德、法律,還是世俗的眼光?
什麼觀念該被捨棄,什麼觀念應該留存?
千頭萬緒,極端複雜。本性掩藏在層層認同之下,少有人能真正認知。
內心深處到底認同什麼,想要什麼,又如何確保這不是扭曲的結果?
蔚渺長久地保持著一個姿勢,眼神空洞,呼吸極輕。
等她回神時,關節都有些酸澀。
在沉默中,她回顧了自己過去二十多年的人生,以旁觀者的角度剖析著自己。
無論是卑劣的,還是善良的。
假面舞會的經歷是人生中最波瀾壯闊的一部分,往昔的副本經歷無比清晰地在腦海中回放。
最終,她定下了自我的標尺。
一直以來,她所追求的無非隨心所欲,她不喜歡受人所迫,為他人期待而活。
因此,她在社會制度中找了個舒適的位置躺平。
越往高處,世俗的眼光越多,呆在低處也會失去選擇的權利。她不上不下的狀態剛剛好。
但假面舞會滲入了她的人生,踹了她一腳。它出於未知的緣由培養著玩家們,玩家靠著自身的能力競爭上位。
誰都不知道頂端有著什麼,也不知道底層將遭受什麼,只是簡簡單單的勝負問題嗎?
她直覺,失敗的後果可能與死亡無異,畢竟從接觸中可以看出,偉大存在們絕非慈善家,組織起這場舞會,只為了不計回報地賜予力量。
祂們必定圖謀著,在終結的時刻攫取預想的利益。
在指定的時刻註冊成為玩家,就意味著自願加入這場遊戲,失去了退路。
以蔚渺對假面舞會的了解,它很樂意出這種隱藏的選擇題,不允許反悔。
棄游就能結束這場舞會?蔚渺沒有那麼天真。
她剩餘的人生註定要投入這場競技。
在新的社會秩序中,她要尋找新的位置。
這裡最直白的規則就是勝者為王,解開了現實中所有對於暴力的約束。
不想成為犧牲品的途徑只有一個。
「至高者。」
遮天蔽地的黑色鎖鏈、深沉蕭瑟的古老街道、勢不可擋的荊棘尖塔、懸掛夜空的磅礴大日……以及坐在長椅上瀕臨崩潰的意識體。
她又想起了那種接近死亡的緊迫感,無力得可笑。
「至高的強者。」
以玩家的身份,蔚渺定下了標尺。
在假面舞會中勝利所需要的素質,將是她的自我。
無上的完善,無上的攀升,臻至完美,通向至高!
如此才能滿足她由衷的野望。
強者才能追逐自己的意願。
她的力量來源於舞會,卻妄圖掀開舞會的帷幕,這是很矛盾的一件事。
蔚渺的思路前所未有地清明。
她不知道自己最終會走到哪一步,但她知曉這條路是正確的。
在蔚渺定下標尺的那一刻,虛空深處,某些存在有所觸動,向螻蟻投下視線。
「自我的屏障。」洄游之眼的跟前,樞命工坊主輕笑一聲,看向空處,目光仿佛穿透一切,落入極遠之地,「意料之外。」
鏡中婦人的身影散落在一間鏡屋之內。這裡介於真實與虛幻之間,無窮的鏡面以無窮的角度嵌在空間之上。
不起眼的角落中,隱約閃過一個灰色兔子的身影,卻分外模糊。
木偶男孩窩在群星間的觀影廳內,睜眼假寐。觀眾席上空空蕩蕩,僅有祂一人。
無數極細的不可見絲線發自祂的指尖,沒入虛處。
直至某一根絲線輕微顫動。
祂轉了轉眼珠子,意味深長地吐出了兩句話。
「妄圖靠攏神明。」
「可惜神明還是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