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就是這樣。
有千百種辦法可以應付別人,可唯獨寬慰不了自己。
曹公主的憤怒,其實完全可以理解。
怎麼能沒有情緒呢?
道姑妹妹那種世外高人寥落如星。
她和某人的緣起,並不是命中注定,如果不是因為蘭佩之牽線搭橋,可能,不提一輩子不會相交,起碼結識的時間,會往後推移。
於時間的曠野上,如果晚一步相遇,可能就會謬之千里,如果沒有蘭佩之,雙方邂逅的時候,可能已經七老八十、亦或者情況沒那麼糟糕,只是某方已然結婚生子?
所以。
在某種程度上。
在某人和曹公主的這段關係里,蘭佩之雖然綽號觀音,實則客串了月老的角色,而現在,明明是牽紅線的紅娘,結果卻改弦易轍,臨陣倒戈,調轉槍口與自己為敵,並且還是幫另外的女人。
焉能不怒?!
舉個例子。
媒婆給你介紹了一個對象,彼此各方麵條件都頗為滿意,一切有條不紊的進行,可突然間媒婆似乎忘了你的存在,又塞進來一個女人,並且將其夸的天花亂墜。
曹公主已經算是心境堅韌了,一直忍到到了曹修戈面前才稍微失態,換做一般人,恐怕在收到消息的那一刻就破防了。
「是蘭佩之當的介紹人?我還以為你們是自由……相識。」
曹修戈對妹妹的臉色視而不見,竟然還在打趣。
曹錦瑟並沒有因大哥置身事外般的反應而煩躁,短暫的宣洩後,迅速平靜了下來,至少表面上平靜了下來。
「當時施振華遭遇了東瀛間諜的襲擊。」
初識的場景竟然還記憶猶新。
也有金海實業。
這麼一看。
對上了。
全部都對上了。
時過境遷人卻不變。
命運的齒輪在當時,就開始悄然轉動。
「真巧。」
曹修戈輕笑默念。
「哥,我可以揍你一頓嗎。」
「揍我幹什麼,我也沒惹你。」
曹修戈繼續說風涼話,「要揍你也應該去揍那尊血觀音啊,一個人不行,把卯兔叫上。反正她比你年長,就算你以二敵一也不丟人。」
「靠小兔子?還是算了吧。」
曹公主果然十分理性,平常卯兔是夠用了,可是真和蘭佩之那種人物pk,無疑還是稍遜一籌。
曹錦瑟的目光又落在那幾株被細心呵護的番茄苗上,「哪天趁你不在家,我把你的番茄全給你拔了。」
曹修戈哭笑不得。
「還講不講道理?我是無辜的啊。」
「誰讓你幸災樂禍看我笑話。」
曹錦瑟破天荒的耍起了蠻橫,或許這位坡腳的男人,也是她在世界上唯一會去發小啤氣的人了。
「我什麼時候看你笑話了?再說也不好笑啊。」
曹錦瑟橫眉豎目。
曹修戈笑意盎然,「約定過啊,不論在外面有怎樣的情緒,都不帶到家裡來,拉過勾的。」
當時,這個約定還是小錦瑟不想看到大哥帶著臭臉回來,給他上的約束。
一晃眼,好多年了。
「噗嗤。」
曹錦瑟徒然笑出聲,陰轉多晴,「我還是要把你番茄拔了。」
曹修戈懊惱,「蠻不講理啊你。」
「不講理了怎麼著。」
曹錦瑟哼哼道:「憑什麼我就一定要講理?」
是啊。
其他女人為什麼就能有特權?
而她就非得行得正坐得端,一點私人情緒都不能有?
「你不講理,那你去外面不講理去啊。你和我的番茄為難個什麼勁。」
曹修戈滿頭無奈。
「反正我也不喜歡吃番茄。」
曹公主擺明了是要耍無賴了。
「我這番茄可是新品種,不酸。」
曹公主二話不說,立即上前,作勢就要大搞破壞,曹修戈急忙阻擋,迫不得已服軟。
「哥向你道歉,是哥說錯話了,這番茄其實也有點酸。」
「……」
曹公主更鬧騰了。
拉扯之下,腿腳不便的曹修戈哎呦一聲,不慎摔倒。
「哥!」
曹錦瑟立即變臉,忙不迭攙扶,滿臉關切。
可曹修戈偏生要坐在地上,不願意起來,嘆著氣道:「打了我,就不許毀我的番茄了。」
曹錦瑟一愣,而後哭笑不得,情緒徹底舒緩,不輕不重的推了「心機深沉」的大哥一下,而後也乾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兄妹倆肩並肩坐在月亮下,就像回到了小時候。
「沒有任何事情,比開心更重要。」
沒有長篇大論,曹修戈的言語簡潔而簡單。
「我沒有不開心啊。」
曹錦瑟輕鬆道,仰頭看夜空。
「那還不是你大哥的功勞。」
曹修戈嘆息,拍了拍褲腿,暫且將營養液水壺放下,「什麼時候才能出現一個像哥一樣,任何時候都能讓你開心的人啊。」
曹錦瑟偏頭:「哥,你在罵誰呢。」
「沒有。哥只是在表達一個為人兄長的心裡最樸實的訴求。如果有那麼一個人出現,你哥我才能安心過自己的生活,譬如養養番茄土豆什麼的。」
「怎麼的?要和我分家啊?不是還沒拔你番茄嗎,看你小心眼的,還是當老師的人呢,這麼一點點心胸,怎麼教育學生?怎麼起到榜樣作用?」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總會有自己的家庭。」
這個話題,無疑讓曹錦瑟莫名的有點煩躁,也許每個當妹妹的都是一樣。
「什麼時代了。誰規定婚嫁是人生的必經過程,我還就不嫁人了。」
「說什麼氣話。你不嫁人,到了九泉之下,我怎麼去面對爹媽?」
「曹修戈,你能不能聊點積極向上的話題?而且我不是你的累贅,我嫁不嫁人,都不需要你去承擔任何壓力。你最重要的,是把自己的日子過好,知道嗎?」
「這你可說了不算。」
曹修戈仰天道:「長兄如父,是由古至今的傳統,你過得不好,我怎麼可能過得好。」
曹錦瑟氣笑了,「我怎麼過得不好了。你非得詛咒我是吧?我現在過得非常好,非常愉快,非常幸福,ok?」
曹修戈點了點頭,「ok。」
曹錦瑟坐在地上,毫不在乎形象的伸了個懶腰,似乎恨不得找一張草蓆來,席地而睡,以天為被以地為床。
「小宋約你,是為了蘭佩之的是吧。」
「嗯。」
曹錦瑟坦然的應了一聲,「他說要幫我。」
「不愧是一起長大的交情啊,關鍵的時候,還是靠得住的。」
蘭佩之可不僅僅只是江湖上的一尊女魔頭,如今也不再是打打殺殺的時代,平白無故主動站出來與之為敵,確實需要一定的魄力。
「患難」見真情。
不管對方出於何種目的,究竟是不是出於所謂的「義不容辭」,主動挺身而出,確實頗令人感動。
「我沒答應他。」
曹錦瑟回答,曹修戈沒有絲毫意外,「小宋雖然是好心,但如果他參與進來,局面就複雜了。」
曹錦瑟睨了他一眼。
難道現在的局面,還不複雜?
「哥,你在給我出閱讀理解嗎?為什麼他參與進來就複雜了?只允許金海搖人,不允許我叫幫手嗎?」
「能一樣?」
「為什麼不一樣?」
曹錦瑟與其對視反問。
「那你為什麼不答應他?」
曹修戈沒有非爭出個所以然,把皮球又踢了回去。
曹錦瑟沉默下來,不說話,偏過頭,又去看星星去了。
嗯。
雖然少。
但還是稀稀疏疏看得到點點亮光。
「都到了這個份上了,還照顧他的感受呢?」
曹修戈不急不緩吹著耳邊風,「他有考慮過你的感受嗎。」
曹錦瑟咬肌緊了緊,旋即面色自若,「聽不懂誒。」
「聽不懂沒事,不是懂裝不懂就好。」
「和他沒有關係。」
「憑什麼這麼肯定?雖然確實是蘭佩之的風格,但是不符合邏輯。」
「那他拉蘭佩之下場的邏輯呢?對他有什麼好處嗎?」
曹修戈思慮片刻,「好像沒什麼好處。」
企業也有地域性,作為「東海幫」的一員,蘭佩之幫金海實業,站得住腳,但是缺乏充分的說服力,起碼在兄妹倆看來如此。
更大的可能。
是某人暗中使力,這才導致蘭佩之旗幟鮮明的亮明陣營。
但這也僅僅只是可能。
還是不夠完美,還是存在很多經不起推敲的地方。
所以曹錦瑟不會去相信。
「但不管怎麼樣,蘭姨把槍口對準我,這是事實。」
曹錦瑟輕聲道。
發泄也發泄過了。
接下來該理性的對待現實。
「作為百年一遇的女中豪傑,蘭佩之的頭腦更勝過她的暴力,十幾年編織出的利益網和關係鏈,不容小覷啊。」
曹修戈雙手搭在膝蓋上,微仰著頭,欣賞夜空。
這時候的他,當然不是以京都一名普通教師的身份在發言。
重劍無鋒,大巧不工。
這個男人可以說將「韜光養晦」演繹到了極致。
「不容小覷又能怎麼辦呢?她都亮劍了。」
「要不。」
曹修戈小聲建議:「先避其鋒芒?」
曹錦瑟壓根像是沒聽出老哥的激將,冷哼一聲。
「我避她鋒芒?」
「這是我與金海之間的糾紛,她多管閒事,還要我忍讓?」
曹修戈揚起細微弧度。
「那你可得想清楚了,開弓沒有回頭箭。」
「別人都不想,我為什麼還要去想?」
曹錦瑟罕見的任性了一回,「她要為金海主持公道,我滿足她。」
這個時候,本應該曉以利害循循善誘,比如約個良辰吉日,大家坐下來喝喝茶吃吃點心,好好的談一談。可是曹修戈壓根沒有半點規勸的意思。
「想做的話,就去做好了。」
「哥,你不會和卯兔一樣,唯恐天下不亂吧?」
曹修戈漫不經心的態度反倒使曹錦瑟這位當事人產生了狐疑。
「天下亂不亂,我不關心,我只關心我的妹妹開不開心。」
「……」
最怕突然的煽情啊。
曹錦瑟嘴唇動了動,「哥,你別這樣,我有點不太習慣。」
曹修戈嘆息,「是不是覺得全天下找不到比你哥對你更好的人了?」
曹錦瑟笑,「你就卯足勁往自己臉上貼金吧。」
「怎麼?難不成還有男人比你哥對你更好?」
「呵呵,說不準喔。」
曹修戈搖了搖頭,「傻丫頭。」
「哥,你以前可沒這麼說過。」
「那是我以前沒有發現。」
怎麼不叫傻?
即使被一直信賴且敬重的人背叛,並且站上了整個京都看戲的舞台中央,對罪魁禍首,依然沒有半點怨憤的意思。
甚至在他這個當大哥的打抱不平,把矛頭指向那個傢伙的時候,竟然還在幫忙辯解。
「有沒有埋怨哥?」
「埋怨你幹嘛。」
「如果不是我讓小江表態,就不會形成現在的局面。」
還是不願意輕易放過某人啊。
也是。
陷入感情里的女人總是盲目的。
但站在他的身份,沒辦法不去計較。
「原來說來說去,是你的錯啊。」
曹錦瑟作恍然大悟狀。
曹修戈搖頭,嘆息:「女大不中留呀。」
曹錦瑟撞了撞他胳膊,「別生氣啦,開玩笑嘛。你可是曹修戈,是征服了整個四九城的男人,別這么小心眼。」
想當年。
她哥何等的風姿綽約。
可以說是京都所有的名門閨秀午夜夢回的心上人。
夥同蘭佩之的那些貴婦們,如今都已嫁人生子,可當初,有多少是把她哥當作夢中情郎?
「哥,你說她們這次推波助瀾煽風點火,有沒有可能是因為當年你太冷漠,傷了太多人的心……」
「兜來兜去,還是我的錯是吧?」
「呵呵。」
曹錦瑟不好意思的笑,「聊聊天嘛。」
「那你先列個名單出來,我看看到底是不是我的問題。」
「哈哈……」
曹錦瑟開懷大笑,靠在大哥肩頭,笑聲傳過去老遠。
側院。
洗完澡的卯兔見小姐還沒回來,不禁重新尋過去,而後見到小姐少爺坐在地上,依偎著說笑的場景。
月光如水,靜靜流淌,映出斑駁的樹影,如一床柔和的棉被,輕輕蓋在熟睡的屋檐上。
一個家的溫馨與否,與人多人少其實並無直接關聯。
卯兔張了張嘴,想喊話,最後又停了下來,沒有破壞此刻的氛圍,嬰兒肥的臉上也不自覺浮現笑意,站在遠處默默注視了會,而後悄然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