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黑風寨。
雪粒子如細沙般拍打在黑風寨破損的牛皮旗幡上,發出細碎的聲響。寨門的榆木橫樑結滿冰棱,懸著的骷髏頭在風中輕輕搖晃,眼窩裡積著半寸厚的雪。
通往大寨的青石階被踩踏成暗褐色,積雪混著泥漿凍成冰碴,每走一步都發出咯吱脆響。
大堂內的松木火盆燒得正旺,松木節疤處突然爆開火星,濺在閻羅那布滿刀疤的右臉頰。下意識縮了縮脖子,九環鬼頭刀在膝頭重重一磕,十二枚銅環相撞發出嗡鳴。這聲響驚得樑上棲著的烏鴉撲棱著翅膀,將頭頂積的雪抖落下來。
「消息可靠?」
閻羅喉結上下滾動,沙啞的嗓音像生鏽的門軸,左手無意識摩挲刀柄上的纏繩,繩結處被鮮血浸成暗紅色。
下首跪著的探子額頭緊貼著石板地面,呼出的白氣在冰冷的石面上凝成水珠:
「千真萬確!黃河幫的暗樁親眼看見福威鏢局的密信,三日後從保定出發,走官道進京。」
探子說話時,肩膀因寒冷不停顫抖,身上的粗布棉襖沾著雪水,在火盆邊蒸騰起白霧。
閻煞從陰影中走出,身形佝僂如蝦米,十指卻異常粗大。指節凸起的骨節間嵌著暗紅血痂,指甲縫裡還沾著未洗淨的肉末。抓起火盆邊烤得焦黑的羊腿,牙齒咬合時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油脂順著下巴滴落在破洞的皮靴上。
「大哥,林震南那老小子手下不過三十來個鏢師,咱們兄弟吃下他們綽綽有餘。」
閻煞含混不清地說,說話時露出半截被咬斷的犬齒。將羊骨隨手一扔,骨頭砸在青磚地上,驚得角落裡的老鼠竄進牆縫。
閻羅用刀尖挑著火盆里的木炭,火星四濺,落在褪色的虎皮披風上。披風邊緣已磨得毛糙,露出底下暗紅的血跡:
「你忘了三年前滄州那次?福威鏢局能在江湖立足幾十年,靠的可不是武功。」
說著,閻羅突然抬頭,窗外的雪片撲在臉上,睫毛瞬間結滿白霜:
「去把'鐵算盤'叫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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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嘍囉應了一聲,快步走出大堂。
片刻後,一陣拖沓的腳步聲傳來。一個佝僂著背的老者拄著鐵杖進來,杖頭包著的鐵皮在地面拖出刺耳聲響。老頭左眼蒙著白翳,右眼卻精光四射,眼尾布滿蛛網狀血絲。腰間掛著的黃銅算盤足有半尺長,算珠邊緣被摩挲得發亮。
「算算這筆買賣。」
閻羅將刀尖指向老者。
鐵算盤枯瘦的手指在算盤上飛快撥動,每撥動一下,算盤珠碰撞聲就像敲擊在人心上。半晌,獨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七成把握。但需防三路人馬——黃河幫、五嶽劍派,還有……」
鐵算盤突然壓低聲音,喉嚨里發出咯咯聲響:「官府的緹騎。」
閻煞一把捏碎手中的羊骨,骨渣濺在鐵算盤臉上:「五嶽劍派?岳不群那個偽君子也敢插手?」
閻羅冷笑一聲,突然揮刀劈向火盆。燃燒的木炭如流星般四散飛濺,有幾塊落在鐵算盤的棉襖上,瞬間燙出焦黑的洞。
「傳令下去,寨中兄弟全部備戰。另派快馬去拒馬河,告訴蔣天壽——黑風寨要分三成。」
……………
少林寺,羅漢堂。
寅時的梆子聲穿透少林寺的晨霧,羅漢堂內二十四盞長明燈將壁畫上的金剛羅漢照得稜角分明。壁畫上的神將手持降魔杵,腳下踩著妖魔鬼怪,在燈光下仿佛隨時會躍出牆面。
方證大師將手中的密信放在佛前的供桌上,信箋邊緣被油燈熏出焦痕。
堂下站著四位首坐。達摩院首座玄苦大師身披灰色僧袍,胸前補丁摞著補丁,手中戒尺因常年使用磨得光滑。率先開口,聲音低沉如洪鐘:「師兄,此鏢若失,江南三府的賑災銀兩便無著落……」
戒律院首座玄難冷哼一聲,脖頸處的戒疤比旁人多出兩道,雙手抱在胸前:
「福威鏢局這些年與官府走得太近,如今惹禍上身,也是因果。」
「阿彌陀佛。」
方證輕嘆,手指撫過供桌上的銅香爐,爐身刻著的「唵嘛呢叭咪吽「六字真言在燈光下微微發亮。
「林總鏢頭信中言明,此鏢銀乃雲煙閣不忍災民受苦,流離失所,特將幾年的收益貢獻給皇上,其中六成要解往陝西賑災,此乃大善之舉。」
般若堂首座玄悲合十,左手少了兩根手指,據說是早年降魔時所傷。
「既關黎民生死,少林不可坐視。」
說話時,殘缺的手掌微微顫抖,佛珠從指間滑落又被他迅速抓住。
方證沉思片刻,轉向一直沉默的藥王院首座玄痛。
玄痛從袖中取出一個青瓷小瓶,瓶身刻著的靈芝紋路已被摩挲得模糊不清。
「這是三粒'小還丹',可解百毒。另有一事,掌門……」
玄痛壓低聲音,靠近方證耳邊:「藥王院日前接報,白蓮教的『千日醉』又重現江湖,哎~天綱不振,妖孽叢生,又是多事之秋。」
方證眉頭微皺,起身走到窗前,推開窗的瞬間,寒風裹挾著雪粒撲面而來。
東方已現魚肚白,雪後的少林寺銀裝素裹,塔林在晨霧中若隱若現。
片刻後,方證轉身道:「玄苦師弟,派俗家弟子了塵帶十八羅漢棍僧暗中護鏢。記住,不到萬不得已,不可顯露少林武功。」
…………
武當山,紫霄宮。
晨光穿過紛飛的雪幕,照在紫霄宮前的漢白玉石階上。石階邊緣的螭首嘴裡含著冰棱,融化的雪水順著龍身雕刻的紋路滴落。沖虛道長手持真武劍站在殿前,劍身突然發出嗡鳴,劍穗無風自動,掃落肩頭積雪。
「師父,真武劍示警?」
身後侍立的青年道士成雲瞪大眼睛。他腰間的佩劍還未開刃,劍穗繫著的武當派玉牌在陽光下泛著微光。
沖虛收劍入鞘,指尖在劍鞘七星紋路上輕輕撫過。劍鞘上的雲紋雕刻被歲月磨得圓潤,握柄處纏著的鹿皮也磨出了包漿。
「成雲,去把你師叔叫來。」
說話時,目光望向雲霧繚繞的天柱峰,那裡隱約可見道觀飛檐。
不多時,一個五十出頭的道士快步而來。此人面容剛毅,眼角布滿魚尾紋,正是沖虛的師弟清虛道長。
腰間懸著一柄古樸長劍,劍柄纏著的布條已發黑,劍鞘上刻著的太極圖也已模糊不清。
「清虛師弟,你帶真武劍下山一趟。」
沖虛從袖中取出一封信箋,信封口用蠟印著武當山的道紋:「福威鏢局押送百萬官銀進京,魔教卻按兵不動,此事蹊蹺。」
清虛雙手接過信箋,眉頭微皺。展開信箋時,指節因用力而發白,說話時,下意識摸了摸劍柄:
「我聽聞黃河幫與黑風寨已聯手圖謀此鏢,可有此事?」
沖虛望向雲海深處,遠處的山峰在雲霧中若隱若現:「不止。白蓮教餘孽、五嶽劍派,甚至……」
頓了頓,壓低聲音:「京城那幾位都可能插手。你此去需查清魔教真實意圖,必要時可亮出真武劍震懾宵小。」
清虛躬身應是,正要退下,沖虛又道:「帶上成高。那孩子天資聰穎,也該見見江湖風波了。」
說話時,目光掃過遠處正在掃雪的小道童,那孩子手中的掃帚還不及他身高。
…………
華山,正氣堂。
堂內紅泥小火爐燒得正旺,銅壺裡的水發出咕嘟聲響。
岳不群端坐主位,雙手交迭置於膝上。十年歲月在他臉上刻下深重的痕跡,原本烏黑的長須已夾雜銀絲,眼角魚尾紋如刀刻般深邃。身著紫色錦袍,腰間玉帶上懸著的長劍劍鞘泛著暗啞的光澤,劍柄纏金絲已有幾處磨損。
寧中則坐在他身側,正在整理幾封密信。這位昔日的「華山玉女「如今兩鬢微霜,眼角細紋在燭光下格外明顯。她身上藍布棉袍洗得發白,袖口處打著整齊的補丁。
「師父,衡山莫大先生到了。」
門外弟子通報。話音未落,莫大先生緩步而入,這位衡山掌門比十年前更加佝僂,原本灰白的頭髮已全白,稀疏得能看見頭皮。背著那把著名的胡琴,琴筒上的蟒皮多處破損,用魚膠勉強粘合。臉上皺紋縱橫交錯,右眼患有嚴重的白內障,渾濁如蒙了一層薄紗。但左眼依然精光閃爍,掃視堂內眾人時銳利如刀。
「莫師兄遠來辛苦,還請歇息片刻,定逸師太等人馬上便到。……大有,奉茶。」
岳不群笑容溫潤,起身相迎,伸手示意座次時,袖口露出的玉佩隨著動作輕晃。
「是!」
陸大有應聲而去。這位岳不群的大弟子如今已三十有五,下巴上蓄起了短須,眼角有了細紋,但行動依然矯健如青年。他腰間佩劍的劍穗上繫著一枚溫潤白玉,是去年岳不群親賜的。
不多時,恆山派定逸師太帶著弟子們到來。定逸師太手持拂塵,灰白相間的頭髮束成一個嚴整的髮髻,用木簪固定。面容比十年前消瘦許多,顴骨高聳,法令紋如刀刻般深刻。行走時右腿微跛,那是五年前與魔教長老交手時中的毒掌留下的後遺症。
儀琳跟在定逸身後,低著頭,手中佛珠捻得飛快。昔日清麗絕俗的小尼姑如今眼角已有了細紋,膚色不再如少女時那般晶瑩剔透,但眉眼間的溫婉氣質絲毫未減。灰色僧袍的袖口磨得起了毛邊,足下布鞋也打著補丁,卻漿洗得乾乾淨淨。
泰山派田松道人攜弟子遲百城隨後而至。田松身材魁梧如昔,但腹部已明顯發福,腰帶勒出深深的褶皺。他滿臉絡腮鬍已花白,說話時露出缺了兩顆的門牙。腰間板斧斧刃處有幾處新崩的缺口,斧刃處還沾著未擦淨的鐵鏽。
最後到的是嵩山派『錦毛獅』高克新與『大陰陽手』樂厚。高克新眼神陰鷙如舊,只是頭頂禿了一大塊,周邊稀疏的頭髮勉強梳成髮髻。腰間纏著的鐵鏈鏽跡斑斑,走動時發出刺耳的嘩啦聲。
樂厚則比十年前胖了一圈,雙下巴迭在衣領上,右手拇指戴著一枚青銅扳指,表面刻著嵩山派標誌。
待眾人落座後,岳不群輕咳一聲,堂內頓時安靜下來:
「今日請諸位前來,是為福威鏢局百萬鏢銀一事。」
定逸師太手中拂塵一擺,掃落桌角的茶渣,直視岳不群的眼睛:「岳師兄,恆山派只問一句——這鏢銀來路可正?」
田松道人拍案而起,桌上的茶盞被震得跳起,茶水灑在他粗布衣襟上。「若是贓銀,我泰山派第一個不答應!」
說話時,脖上的青筋暴起,唾沫星子濺在對面樂厚臉上。
樂厚冷笑一聲,用袖口擦去臉上的唾沫:「口氣不小……」
「諸位安靜。這些銀子,乃雲煙閣數年積蓄………」
岳不群打斷樂厚話語,抬手示意眾人安靜,說完銀子來路,便從袖中取出一份公文。公文封口的火漆印完好無損,印著保定府的官印。
「這是保定府出具的官憑。銀子分三批運送,第一批三十萬兩三日後啟程。」
莫大先生突然開口,聲音如胡琴般嘶啞:「岳盟主打算如何處置?」
「五嶽劍派同氣連枝。」岳不群環視眾人,「我提議每派出兩名好手,由寧師妹帶隊暗中護鏢。一來保官府銀兩平安,二來…」
他微微一笑:「也可查探近來江湖異動。「
高克新與樂厚對視一眼,眯起眼睛:「嵩山派可以出人,但要分兩成鏢利。」
此言一出,堂內頓時譁然。
定逸師太拂塵重重一頓,掃落桌上的茶點。「阿彌陀佛!五嶽劍派何時成了劫鏢的匪類?」
岳不群面色不變:「高師兄說笑了。護鏢乃俠義之本,豈能索要報酬?不過……」
話鋒一轉,手指在桌上輕點:「若各派有弟子在護鏢途中有所損耗,福威鏢局自當補償。」
說話時,目光掃過眾人,在樂厚臉上停留片刻。
樂厚低下頭,不與岳不群對視,只是眼光閃動,不知道在打什麼算盤。
議事持續到申時。
最終決定:華山派寧中則帶令狐沖、林平之;恆山派儀琳與鄭萼;衡山派出劉正風弟子向大年;泰山派遲百城;嵩山派沙天江等十二人明日啟程赴保定。
眾人散去後,寧中則憂心忡忡:「師兄,嵩山派明顯另有所圖。」
岳不群站在窗前,望著漸暗的天色。遠處的玉女峰被夕陽染成暗紅色,山峰輪廓在暮色中顯得格外尖銳。
岳不群捋了捋鬍鬚,微微頷首:「他們無非是想藉機削弱各派實力。你此行需謹記——無論發生什麼,先保珊兒平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