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永興二十年四月十四,忌喪葬,宜遠行。
天剛亮,姚瓊娘便已經自南門出城。
按照魏長樂的囑咐,出南門十里外,等候護衛的到來。
柳菀貞本是想送出城外,卻被姚瓊娘婉拒。
這輛馬車是柳菀貞專用的馬車,跟隨出城,回去又無車可乘,反倒麻煩。
本來是安排慶伯和鋪子裡擅長駕車的夥計劉生一同護送瓊娘回襄陽,但魏長樂既然有安排,慶伯也就免了長途跋涉,只讓夥計劉生駕車護送。
天還早,官道上暫時還沒有多少行人。
馬車停在路邊,瓊娘掀開車窗子,探頭望向晨光下那座宏偉的巨城,心中感慨。
她出生於這座城,順風順水,後來嫁給柳永元,生活也是無憂。
哪怕父親姚雲山致仕後,落葉歸根返回襄陽,瓊娘依然對神都有著極深的歸屬感。
但世事難料,柳家突遭大變,這讓近三十年來順風順水的瓊娘遭遇到前所未有的打擊。
這些時日她內心悲傷到極點,卻也是驚恐到極點。
雖然一度對魏長樂心有怨意,但靜下心來細想,卻也明白,如果柳永元的計劃得逞,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即使魏長樂沒有出手調查,朝廷還有其他人會查明真相。
瓊娘不是蠢人,甚至頗為精明。
獨自一人細想之時,卻也是心有餘悸,甚至想到,如果不是魏長樂及時阻止柳永元的計劃,一旦在柳永元實施計劃過後被查出,那麼就算是神仙降世,柳家和姚家也是難逃大劫。
魏長樂及時出手,雖然讓柳永元畏罪自盡,卻也讓事情不至於發展到無法迴旋的餘地。
而魏長樂也是竭盡全力保全了其他人,沒有讓金佛案牽涉太多人。
瓊娘知道,自己能夠全身而退,還能夠安然離開神都返鄉,這都是魏長樂所賜。
否則就算自己沒有被拉到刑場,也必然是發配邊疆。
道上偶爾有人路過,瓊娘也不認識魏長樂派的人是何模樣,也不敢吭聲。
遠處一匹快馬飛馳而來。
漸近馬車,馬匹放緩速度。
瓊娘見到來騎雖然只有一匹馬,但卻騎乘兩個人。
只見到馬背上兩人都是戴著斗笠,灰色布衣在身。
瓊娘有些錯愕。
魏長樂安排兩個人來護送,這人數倒是沒錯,但兩人共乘一匹馬,卻未免有些寒酸。
監察院好歹也是高高在上的衙門,不至於連兩匹馬都騰不出來。
卻見到坐在後面那人翻身下馬,另一人只是道:「我先行一步!」
他也不廢話,催馬邊走。
瓊娘更是詫異。
這兩人明顯是認出了自己的馬車,過來碰頭。
兩人不應該是跟著馬車一路護送嗎?
怎的卻有一人先行一步。
她一時不明狀況。
見到剩下那斗笠人走到車窗邊,瓊娘小心翼翼問道:「你.....你是魏......魏大人派來的嗎?」
那人卻抬起頭。
見到那人面容,瓊娘花容失色,吃驚道:「魏.....魏大人!」
眼前是一張清秀俊朗的面龐,不是魏長樂又能是誰?
魏長樂手裡拎著一隻長形包裹,微笑道:「嫂子,可否上車說話?」
「當.....當然!」
馬車車廂倒也寬敞,乘坐兩人那是綽綽有餘。
從神都趕往襄陽,少說也要五六天時間,所以柳菀貞也是給瓊娘準備了許多東西帶著。
除了途中吃喝,還有好幾套換洗的衣物。
車廂內整齊擺放了箱子和包裹。
「你是劉生?」魏長樂登上車轅頭,含笑問車夫。
車夫自然已經聽到瓊娘對魏長樂的稱呼。
他是布莊夥計,此前還沒與魏長樂說過話,卻也知道東家與魏長樂關係親近。
而且他也知道,魏大人是監察院的人,所以見到魏長樂出現,頓時有些緊張。
「小人劉生,大人您.....!」
「辭去山南,一路上可要辛苦你了。」魏長樂溫和道:「不過記著,從現在開始,忘記我是誰。我只是柳夫人的家僕,姓柳名樂,你可記住了?」
劉生連連點頭,小雞啄米一般。
進了車廂內,瓊娘睜大眼睛,一臉驚訝地看著摘下斗笠的魏長樂。
「劉生,走吧!」魏長樂吩咐一聲。
車夫也不耽擱,立刻出發。
見到瓊娘成熟嬌美的面龐一臉詫異,魏長樂含笑道:「夫人,此行襄陽,便由我護送。」
「這.....這怎麼可以?」瓊娘有些慌,「魏大人事務繁忙,怎.....怎能為我遠行?」
魏長樂微笑道:「我思來想去,別人護送我放心不下,還是自己親自走一趟。不過這次離京,不好張揚,所以只能以夫人家僕的身份護送。」
他這樣說,瓊娘卻還是愕然。
她當然知道,魏長樂如今在神都風頭正勁,這種人肯定很難清閒下來。
即使有閒時,這一去襄陽,僅來回就需要十來天。
以魏長樂的身份,根本沒必要親自相送。
「你是臨時起意,還是前天晚上就決定了?」瓊娘看著魏長樂眼睛,心中狐疑,還是忍不住問出來。
魏長樂自然是那天晚上就做了決定。
他從未去過山南道,突然跑過去,只能是兩眼一抹黑,僅僅是了解當地情況,便要花費不少時間。
剛好瓊娘是襄陽人,隨著瓊娘前往山南,自然是神不知鬼不覺。
畢竟沒有人會注意這樣一個未亡人。
曹王一黨當然不可能注意瓊娘,但對自己而言,瓊娘卻十分重要。
其父姚雲山在國子監當過差,那麼姚家肯定是書香門第,在襄陽自然不是普通的家族。
如果能夠在山南得到瓊娘甚至是姚家的幫助,自然可以讓自己更快的了解到當地的情況。
他也清楚,扳倒獨孤氏絕不可能一蹴而就,若是心急求成,反倒容易自受其害。
此行山南,未必真的能迅速查明情況。
但儘可能多獲取一些情報,為之後的調查打好底子。
因為皇后的原因,他此行山南自然不能耽擱太長時間。
辛七娘自然會幫他在神都掩飾行蹤。
扳倒曹王一黨,可不只是自己的心思,太后和監察院恐怕比自己還要迫切。
但時機沒有成熟,太后和李淳罡當然不會輕舉妄動。
他心中知曉,沒有李淳罡的准許,辛七娘也不可能如此痛快讓自己前往山南,甚至暗中還做了一些其他的布局。
說到底,自己此行山南,無非是監察院讓自己打個前哨。
如果自己一無所獲,監察院肯定還會按兵不動,但若能受到一些有價值的線索,監察院就很可能會出手。
此行若能得到姚家的幫助,自然是再好不過。
但要搭上姚家這條線,當然要從瓊娘入手。
「夫人不希望我護送嗎?」魏長樂故意調侃道:「如果夫人覺得不合適,我重新安排.....!」
瓊娘本來還對魏長樂主動關照心存感激,但此刻卻隱隱感覺內有蹊蹺。
但魏長樂到底意欲何為,她一時還想不明白。
「我只是擔心耽擱了你的公務。」瓊娘勉強笑道。
她目光落在魏長樂手邊的長興包裹上,很想知道這奇怪的包裹里到底是什麼,卻又不好直接問。
魏長樂似乎看出她的心思,拿起包裹,打開來。
一把刀!
但卻並非削鐵如泥的鳴鴻刀。
鳴鴻刀太顯眼,魏長樂此行務求低調。
「你帶刀做什麼?」瓊娘花容微微變色。
雖然她也是官紳之家出身,但無論其父還是柳永元,都是文職,並不佩戴兵器。
忽然見到魏長樂亮出刀,瓊娘自然有些吃驚。
「不帶刀如何保護你?」魏長樂反問道。
瓊娘頓時語塞。
見到魏長樂重新裹起刀,瓊娘卻是生出一股不安之感。
猛然間,她心下一寒。
想到方才一騎率先離開,魏長樂又親自護送,而且還帶著一把刀,這風韻動人的美婦人心中忐忑。
一個奇怪的念頭出現在腦海中。
該不會是魏長樂要布局謀害自己吧?
這人就怕胡思亂想,一旦起了念頭,就會將所見所聞拼命聯繫在一起,應證自己的猜想。
以魏長樂的身份,根本沒必要過問自己歸鄉之事。
可他不但主動過問,還親自護送,甚至是掩飾身份。
難道他是故意秘密跟隨自己離京,半道上找機會殺了自己?
頓時想起魏長樂積極調查金佛案,最終導致柳永元事敗自盡,這中間的詳情她至今還沒有完全清楚。
難道魏長樂與夫君早有仇怨?
柳氏乃是河東世族,難不成柳氏在河東得罪了河東魏氏,所以魏長樂找機會在神都整死柳永元?
柳永元死了,這年輕人還要繼續找機會親手謀害自己?
瓊娘本就是精明人,這越精明就想的越多,想得越多就越害怕。
見到魏長樂嘴角帶著淡淡的微笑,那本是人畜無害的溫和笑容,但此時被瓊娘看在眼裡,卻是感覺說不出的滲人。
就好像這年輕人得逞了什麼事,所以才顯出得意笑容。
瓊娘一顆心頓時跳的厲害,不安感逐漸漫布全身。
她很想掉頭回城,但此時如果要求回城,那實在顯得太過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