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軍本能地拍了一下方子業以提示,怕方子業踩了雷,不過很快李永軍便反應過來方子業還去過更大場面,在看到方子業臉上的淡笑後就沒再有其他小動作。
方子業正襟危坐,微微欠身,聲音平靜而低沉:「領導,還有各位老師,雖說拋磚引玉很適合我這樣的晚輩。」
「只是個人困郁於見識,無能認知之外,我很感謝領導們給的機會,只可惜腹中無物,想要誇誇其談都難,也就不敢班門弄斧丟人,更浪費各位領導和老師的時間。」
方子業都不太清楚今天外科會議的大主題,自然不會亂說。
每個省的醫學發展會議都有自己的重心,這個重心應該是業內的巨擘根據前些年的發展歷程來給。
方子業的話沒有太多毛病,他的確是第一次參加這種會議。
方子業的話讓不少人都舒了一口氣,好像不少人都挺擔心方子業「年少有為」便『年輕氣盛』了,一不小心說了不該說的話,把氛圍拉到於外科系統不利的局面。
在一些特定場合,寧願不說,也不能亂說。
這不是幾個人的私下會談,會議不會因方子業的拒絕而擱置,主持的領導再看了方子業幾眼後,便才把話題移交給目前鄂省外科學術委員會的主任。
這一次來參會的外科系統人員,除了方子業熟悉的骨科系統的人,中南醫院的王興歡院長、袁玉豐副校長等人也都在場內,實在是不適合方子業誇誇其談。
轉來轉去一陣,除了衛生健康委員會的『大方向』把控外,實際的細節發展建議,還是轉到了陳曉平老教授處。
這一次,陳曉平並未拒絕,接過了話權後便直述:「依託我們鄂省數代前輩的撐舉,我們省的外科水平,一直都是居於全國前列!」
「用更通俗的話來講,那就是其他地方能做到的操作,我們也能操作得來。別人能做的手術,我們也能做得出來。」
「可現下,僅論外科而言,我們只是基本處於前列,卻輪不上頂尖,只是在領頭隊伍這一撮里,但還不是領頭人。」
「這是個值得深思的問題。」
「我們鄂省的醫學縱向結構,比起京都、魔都、羊城、蓉城,並沒有太大的區別。」
「拋開羊城和蓉城不講,我們鄂省的發展速度還是相對慢了些,這是什麼問題呢?」
「歸根結柢,還是創新力度不夠。」
「我喜歡說實話,不是沒有,而是不夠!」陳曉平說完環顧一圈。
「其實說起來,我們的底子已經非常好了。不管是人才儲備,基礎設施等,原則上都不弱於京都和魔都…」
陳曉平先分析了結構,目前鄂省所處的位置。
只論及華國的醫學水平,鄂省的醫學就不可能被完全忽視。可要論及綜合水平與影響力,目前京都的協和醫院,卻已經處於更超然一層。
陳曉平教授是同濟醫院的人,他已經帶著肝膽外科發展到了全國的前列,自己更是肝膽外科的院士之一。
「相比起地利、硬性基礎,人才無疑是最重要的。」
「大家也都知道,目前而言,我雖然接了恩師的師承,還接手同濟醫院的這麼厚的底子。」
「可比起師兄來,還是略遜色了一籌。」
「這不是我自謙,也不是外界的簡單評議,這也是一個事實。」
「吳師兄,神人也。」陳曉平舉起了右手,豎起了大拇指。
陳曉平院士的話,也把方子業等人帶入到了華國外科發展最巔峰的激情歲月。
陳曉平院士的恩師裘法祖,乃華國外科之父。
吳孟超老院士就是裘法祖老院士的學生,比裘法祖老院士只小了八歲,是陳曉平的師兄。
可要論明白一點,那就是吳孟超老院士之後工作的單位是魔都東方肝膽外科醫院。
吳孟超老院士退休了多年,故去近四年,如今他工作的單位,依舊是華國肝膽外科的里程碑。
陳曉平道:「於我個人而言,想要帶隊超過師兄所在的單位,並不是想把師兄比下去,而只是想達成良性競爭的夢寐。」
「只有發展才能進步,只有原創、研究,才能常青。」
陳曉平說到這裡,便沒有再繼續誇誇其談:「外科的發展,如今已經過了專科專精,專病專研的單純階段。」
「基礎的解剖,標準的術式,前輩們已經用自己的心血都把路搭好了。」
「但剩下的路,不應該只是去炒剩飯。」
「不要總是沉浸於自己熟悉的舒適區,爭來搶去,在原有的一畝三分地不斷爭分。」
「還是要著眼到更前方——」
「隨著診斷、檢驗技術的不斷發展,我們現下的臨床,會面臨各種各樣陌生病種,新病種,更加精細化的診斷,也必然要求我們要將陌生病種轉化為熟悉病種。」
「總是依託於前輩們的那些餘糧,是會返貧的!」
「所以,再細分一下,現下的主要發展方向有這麼幾個,第一個就是新的診斷方法,然後是新的器械於臨床中的應用,第三個便是新的輔助器械,第四個就是新病種的標準化治療方案。」
「我指的並不僅僅是我們肝膽外科,任何外科,任何亞專科的前方,都應該是這樣子的。」
「在現下,只有技術才能變革,只有新的器械動能,才能打破原有的僵局。」
「我覺得,我們在座的各位專家教授,還是有實力可以撐得起這些板塊的。」
「不要墨守成規嘛,有時候在條件、技術等都成熟的情況下,稍微大膽一點。」
「在這裡,借用吳老的一句話,個人的臉面怕什麼呢?失敗幾次又能如何?」
「哪怕是被現在的病人和家屬謾罵了,哪怕是被人說了庸醫,又能如何?」
「哪個外科醫生的成長都一帆風順?」
「而且,從更長遠的角度說,沒有患者、外科醫生的試錯,也就沒有新的治療方案了。」
「失敗是成功的必然!~」
「病人於困苦之中願意陪著我們賭,我們也不應該惜名,這名氣能有多少用?!」
陳曉平當然又敲了敲桌面:「當然,我們不能為了創新而創新,為了突破而突破,為了創新和科研,就把病人不當人,只是當做材料了。」
「還是提前要做好各方面的風評。就是風險評估。」
「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難道我們就真只是想,吃一吃其他人的剩飯,總是在自有的一畝三分地,就這麼彎頭低腰一輩子?」
陳曉平老教授的話,有一定的煽動性,道理肯定也是有的。
不過,在座的人都不是小孩子,更不是衝動的青少年。
類似的話,不僅是鄂省在說,京都也在說,魔都也有人說,蓉城、沙市、羊城、杭城等稍微有些醫學底子的地方都會如此說。
能進入到今天這個會議的,已經完全脫離了最基礎的溫飽困境。
所謂飽暖思淫、欲,欲望是越來越強的。
可現實就是,你的欲望越強,就越來越覺得階級固化了。
因此,陳曉平的話說完了接近一分鐘,都沒有任何人去承接他的話。
場面一時間有些冷場。
好處大家都知道,只是難度,無異於登天。
再造一個巔峰,若是那麼容易的話,以華國的人口基數,一個人都能再造一座巔峰,現在太陽系都容不下華國了。
華國和全世界都人才濟濟,越是往前走,越能發現,有些天才的出現,就是為了承托一部分天才「更天才」!
既生瑜何生亮,並不是故事裡的傳言。
看到冷場後,負責主持會議的「領導」便道:「其他教授們也可以暢所欲言嘛,這是開會,是討論,並不是軍令狀。」
王興歡雖然是中南醫院的院長,是傑青,是長江,可畢竟在面臨外科系統大佬陳曉平老教授,還是晚輩了。
既是晚輩,也不能太讓自己專業內的老前輩的話落得太空,他低聲笑著道:「陳老師,發展和科研固然是好的,只是難度也大啊。」
「第一是競爭大,同一個方向,前赴後繼者眾,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沉寂於泥潭,不得自拔。」
「第二是道路崎嶇,有些路根本就走不通,即便是想到了好點子也無法付諸於現實。」
「第三是挑戰中困難重重,再加上現下的醫療環境。」
「也與數十年前頗為不同。」王興歡非常本分地點出了幾個大家都不願意冒進的理由。
本就沉默的眾人瞬間沉默了。
如果說前兩者,大家都還可以想辦法克服的話,那麼第三條,就真如一把枷鎖,讓眾人動彈不得。
莫說是去做新病種的手術需要冒的風險了,哪怕是常規手術出現了醫學固有的意外,因現在自媒體的發達,都會被掛在網上。
「王教授說的很對,醫學哪裡有那麼多確定性?醫學這個東西,從始至終都是不確定性居多。」
「現在的診療關係,仿佛一旦達成,就像是買了保險一樣,哪怕是術後的效果不那麼好,就是舉報、聚眾鬧事,打官司……」
「更有則是,直接掛在了網上。」
「哪怕是因為門診病人太多,偶爾相處的態度不夠好,都會被埋怨。」另外一位教授也補了一句。
也有人道:「要創新是固然的,但醫學的創新,面向的底材是患者,是人。」
「自然只能循序漸進,要有極高的把握之後,才敢小心翼翼地邁出第一步。」
「現在的客觀環境就是,我們寧願做二十年基礎科研,都不敢輕易將基礎科研的東西帶到臨床中來。」
「細胞不會怪你的…所以,哪怕進步的速度慢一點…至少能得一個獨善其身。」
鄂省的醫療基礎水平很高,因此,鄂省的教授,平均素質、認知面、積累也是屬於相對翹楚水平。
在坐的人,哪一個不是有很多篇文章,有一些小方向創新的?
但你能輕易把這些創新放進臨床中麼?
並不能!~
牢騷聲開始多了起來。
……
李永軍這會兒,用筆記本假裝記筆記,然後把筆記本遞給了方子業。
「子業,你現在知道了陳宋院長的『偉大』之處了麼?」李永軍問。
方子業偏頭掃了李永軍一眼,雖然沒有回話,可內心早已震盪。
真實的軍區療養院是什麼樣,方子業見過。
大貓小貓三兩隻。
陳宋院長一手搭建起來的軍區療養院、研究院,第一個就解決了醫療糾紛的問題。
不用你負責,你只要負責治療,治死治活是療養院的事情,你只要負責的就是你完成的業務指標。
指標不能太誇張,你達不到指標,滾!
教學醫院可不是療養院,說你如果沒有治療好,或者是出了什麼變故,醫院就負責給你處理一切後續了。
牢騷持續了大概五分鐘。
最後還是一位行政人員打破了僵局,他抬了抬手:「各位教授提出的難題,我們都清楚了,其實我們也覺得很開心。」
「比起十幾年前和二十年前,很多人都說基礎設施不夠和經費不夠,現在至少各位教授沒有說經費不夠了。」
「只是吧,人文環境肯定是必須的。這是底線。」
「所以我們還是要穩一點,更穩一點,把前期的工作都做得再好一點。」
「這不僅僅是我們的醫療系統如此,其他的系統,一概如此。」
「比如說公共運輸系統,他們的程序,比我們更加複雜得多。」
「也有很多人抱怨過,但我們的原則,一貫都是,嚴格執行,以人文為本,哪怕不搞了,也不能捨棄質量而追求數量。」
「其實我們的意思呢,還是希望我們省的教授們啊,可以以追求質量為主,以大課題為主,以基礎科研、基礎性的大突破為主。」
「臨床的突破肯定也要……」
「我這裡,大概總結了一下各位教授的反饋。」
「第一,基礎科研,路程遙遠,突破極為困難,幾乎沒有可能,所以只有一小部分教授,願意花費一小部分時間順帶把這些東西,提在了手裡。」
「這主要是現在的職稱評價體系與科研掛鉤了。」
「並不能全心全意地致力於基礎科研的突破,關於這些呢,我們也在想辦法,包括國家也在想辦法,以後可能會探討出一個可行的點子出來。」
「作基礎科研,是需要耐得住性子的,是要做好長期沒有研究產出,耐得住寂寞,熬得住的。」
「但基礎科研很重要,非常重要,是學科發展之根本。是競爭力提升的核心根本。」
「我們一直都很重視基礎科研,我們省,今年撥下來的經費中,至少有百分之六十,是要灌注進醫學基礎科研中的。」
「我們鄂省醫學水平,能夠居於全國前列,依託的也是這一點。」
「其次,我們不能研而不用。」
「不用的研究是最沒有……」『行政人員』不是專業的醫生,當然就只能從大框架上進行總結。
方子業也不怪他們,因為沒有幾個真正的教授,會願意脫離臨床而去任『專業行政』職務。
即便有這樣的人,也多是博士畢業後就轉成了行政,缺少真正的臨床經驗。
話將近到結束時,一位行政人員又提出了:「去年,我們鄂省的研用結合就做得非常好,我們鄂省醫療團隊專享的醫學專利『四肢微型循環儀』,就廣泛用在了我們國家醫學的各個領域。」
「這一定程度上,也推進了我們省的醫學發展速度,將醫學科研與當地的經濟發展結合在了一起。」
「更具體的數字,我這裡就不贅述了,反正是惠及了很多患者,很多企業,很多工人,造就了不少的崗位。」
「而類似於這樣的方向,就是我們非常樂意看到的發展規劃,也願意重點扶持!~」
『微型循環儀』的好處,可不只是方子業一個人吃到了,廣白集團將生產線放在了鄂省,稅收、就業,還有『行政業績』!
只是,提到這個,還是有人點了一句:「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微型循環儀能成功改良自心外循環儀,但也不好完全復刻。」
「就目前而言,除了四肢微型循環儀之外,國內外往這個方向走了近兩年,也就是脾臟的微型循環儀有進展性的消息。」
「其他器官,如肺臟、肝臟、腎臟的微型循環儀,都還沒搞明白。」
「所以,這種偶然性的課題,是需要一定機緣的。」
「方教授,你說是吧?」說話的教授方子業並不認識,但對方依託於陳曉平的介紹,認識了方子業本人。
此刻特意將話題轉移到方子業處,希望方子業可以說句話,免得方子業天天作為『別人家的教授』拿來PUA大家。
這個教授剛說完,坐在了方子業正對面的一個半禿大齡中年便道:「向主任,這種運氣成分的科研成果,真沒有必要一提再提了。」
「您這樣說得多了,反倒會讓方教授覺得不適,更容易讓其他人對他產生芥蒂。」
「至少,到目前為止,我們外科的方子業教授從未因此倨傲和沾沾自喜,就如湯教授所言。」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如「洛神賦」這般的佳文,千古無重文。」
「我們外科系統雖然沒有那么小氣,可也沒有必要總是拿出來說一說,不然萬一方教授被我們這些老人記恨或者打壓了,您可得負責!」
這些話,說的還是挺漂亮的。
既表達了自己想要說的意思,也比較隱晦地講了自己的觀點。
叫向主任的人看著這一群老頑童混不吝,臉色略有些青紅,張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本來啊,像什麼我可能因此記恨年輕人,打壓他這種話,就不該出現在這樣的場合。
就算可以這麼想,但能這麼說麼?
可外科這些人,就是不按照常理出牌。
「一群老狐狸!~」李永軍再給方子業寫了幾個字,推了過來。
方子業看完點頭默認,也不敢說話。
向主任很快回道:「有成績該嘉獎的,該鼓勵的還是要鼓勵的。」
「我相信我們外科的教授,都很大氣,並不會因為我們誇獎了方教授就起什么小心思。」
「我所了解的外科,可沒有這麼狹隘。」
「方教授做出來的突破,還是具有標杆性質的,我們還是要好好地研究。」
「畢竟,現下,其他省份的人都在想著研究復刻「四肢微型循環儀」的研用結合,我們如果就此放棄了,那就真的貽笑大方,捨近求遠了。」
「方教授,我們還是按照章程吧,你大概分享一下你的研究思路。」
方子業聽了,點了點頭,一句話把會場炸了:「我的研究底層思路,是來自原京都協和醫院血管外科的李永軍教授。」
「這個研究思路,是李教授打算在協和醫院裡做的,只是陰差陽錯地耽誤了,然後正好我遇到了,就一拍即合。」
「如果真要問研究思路,真正原創就是我身邊的李永軍老師,我是幸運之中摘了桃子的人。」
「李老師大氣,並未予以計較。」
「在此,我接著這個機會,當著所有人的面,給李老師非常真摯地說一句道謝,感謝李老師對晚輩栽培的拳拳之心。」
李永軍錯愕地看向了方子業,沒想到過方子業會這麼應對。
這可不是一般場合!
這是鄂省醫學發展會議啊,來這裡開會的人,也不止血管外科和骨科的人,方子業如此一說,他之前的「課題主持」,可就成了『遮羞布』!
可以說是把功勞全都讓了出來。
這個場合,也不適合開玩笑的。
李永軍的錯愕與眾人的錯愕一般無二,就連陳曉平院士都呆滯了,沒想到方子業為什麼會出這麼一招。
他不否認方子業的話是對的,只是他也難以思考明白方子業此刻的心理。
既然你和李永軍已經私下裡達成了PY交易,李永軍也不追究,你說它幹嘛呢?
何必陷你自己於可能的『不義』?
反倒是把自己身上最亮眼的標籤撕了?
「方教授?您說的是真的?」向主任臉色大變。
方子業的話很有嚼勁,方子業刻意提了京都協和醫院。
注意,是京都協和醫院,不是華中的協和醫院。
李永軍教授在京都協和醫院就打算改良這個器械的,只是沒有施展開。
方子業是撿漏,代表著鄂省也是撿漏,並非是李永軍教授在鄂省期間的完全原創。
「此話句句屬實!~」方子業點了點頭!
「李老師,這個事情你也清楚始末,您也該說幾句呀。」
「微型循環儀的改良思路,本來就是來自於您。」
李永軍此刻陰部內動脈抽得有點狹窄,看了一眼方子業:「這個思路雖然是我先提的,但我沒能應用。」
「是我學生帶著他與方教授一起推定出來了具體的實施細節,我只是提了一個想法。」
「方教授還是太過于謙虛了。」
李永軍沒有拒絕,因為這就是事實。
可李永軍也沒有居功,這件事已經成為事實,方子業的國獎都領了,他不可能再去翻什麼。
再則說,如今的微型循環儀發展如此迅速,普及如此之廣,作為提出人的李永軍,內心也是很滿足的。
自己的學生是既定受益者,他更不可能去翻案把方子業摘出去。
因為方子業的貢獻是永遠無法磨滅的。
更何況,方子業連基礎腫瘤實驗都可以「干翻」,萬一真的和方子業搶什麼,被方子業搞成他是『碰瓷』的,實在得不償失。
李永軍也沒有這樣的想法。
不過,不管怎麼樣,此刻的李永軍都非常受用。
李永軍道:「改良的提取思路很簡單嘛,就是側為參考。」
「全身循環儀都能有,微型循環儀也不是不可以研發的。」
李永軍和方子業的太極拳打的太柔了,柔來柔去。
節奏全都亂了。
……
下午,十七點四十三分。
「方子業!」得以脫身的李永軍教授氣勢洶洶地來到了方子業的身前,右手食指把方子業的額頭點歪了四五下才解氣。
「你到底想幹嘛?」
「你看不出來,向主任是想把你立為典型麼?」
方子業拉開了車門,請李永軍上座。
李永軍收了收自己的西裝,也覺得外面風冷,趕緊鑽進了車裡。
方子業到了駕駛位,把車從停車位挪了出去:「李老師,完璧歸趙是故事,現實無法達成。」
「可我總覺得要還一些什麼!」
「療養院如今既然有心想要結合省一級教學醫院,講究醫研一體,那麼李教授您也不能太高冷了。」
李永軍冷冷偏頭:「那你準備的腹稿了?就一個字不提了?」
聶明賢就是個小奸細。方子業為省醫學發展會議做稿子的事情都被賣給了李永軍。
「李老師,本來我是想說的,可陳老師先定下了基調,我怎麼可能還好和他唱反調呢?」
「這不是人情世故,是對前輩的尊敬。」
「您也不會覺得,陳曉平老師連尊敬兩個字都不值得吧?」方子業反問。
李永軍趕緊解釋:「我可沒這個意思。」
「陳院士和吳老院士,都是業內的榜樣,地位、人品、學識都是超然的。」
「但凡狹隘點,也做不出給你牽線搭橋的事情。」
李永軍接著追問:「你的意思是說,你的預案,與陳老院士的都還有出入?」
方子業搖頭:「並不出入,而是基於的出發點不同。所以聽起來就有點相悖。」
「我國的肝膽外科,一直處於國際領先地位,但我們骨科不一樣,包括血管外科都不同。」
「可能於肝膽外科而言,比過了魔都東方肝膽外科醫院,就是全球頂流。」
「可於骨科而言,即便是超過了積水潭醫院,也只是到國際一流,完全稱不上絕對的頂流。」
「我又何必把它提出來,顯得我比陳老院士的眼界更高似的?」
李永軍馬上冷笑起來:「所以你就收買人心咯?」
「你現在怎麼一套一套的?」
李永軍是老江湖了,如何想不出來方子業之前那麼說,那麼做,其實就是給他面子。
方子業聞言莞爾一下:「李老師說得見外了,什麼叫收買人心?」
「兩心不合,所以才需要收買。」
「我不認為李老師是需要收買的,是可以被收買得到的。」
「哪怕我認知錯了,我也認栽。」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高級的馬屁,總能恰到好處地讓人覺得內心舒適。
「你別總是撿著好聽的說。」
「你給我好好地解釋一下,你這麼做的理由……」
「……」
另一輛駛向同濟醫院本院區方向的奧迪車內,陶行知教授摸著眉心,略低頭請教道:「老師,這個方子業,恐怕不好再拉了。」
「他連『微型循環儀』這種名號都可以不顧,在這樣的場合,堂而皇之地將其轉讓出去,想必是有更大的底氣。」
陳曉平看向自己學生,略點頭:「能看出這一點,證明你還是通融思考過的。」
「現下來看,就不能單純說方子業是剛愎自用了。」
「只是我很好奇,他如何如此確定,自己的思維可以如此完成閉環?」
「仿佛現在的局面,是他很久以前就設定好了似的。」
陶行知聞言搖頭:「老師,我也不懂。」
「如果換我的角度,若我在博士畢業後剛任住院總期間,哪怕是一個省內知名老教授來拉我,我也就從了。」
陳曉平瞪了陶行知一眼。
陶行知並無畏懼:「老師,我是說我處於方子業同等局面。」
「方子業的老師就只是中南醫院骨科的鄧勇,在一個創傷外科都沒徹底通透,骨科還有那麼多亞專科。」
「您是陳老師啊!」陶行知特別強調。
老師,您不只是陳院士,是陳曉平院士,外科學知道吧?您是主編。
什麼中南醫院的『名師』賀老師,在您面前站著都會緊張。
在這樣的局面下,方子業當年能穩若泰山,拒絕得如此乾脆,實在讓人難以置信。
陳曉平道:「可惜了,思維被固化了。」
「可幸的是,他一直堅持一條路,而且還闖了出來,這是骨科,是創傷外科的福分。」
「外科終究是一門學科,哪一條分支都需要人去闖的。」
「也不必講究道不同不相為謀。」
「可惜……」陳曉平還是又說了一句可惜。
陶行知並未再答話,看了一眼開車的副教授,此刻的他,神色嚴肅,表情一絲不苟。
陶行知就覺得有點好笑。
方子業這般年紀已經開始玩『團隊』的時間點,自己組下的副教授還在學著如何做好『陪侍』。
當然,陶行知也知道,方子業肯定在很多場合也做過『陪侍』,也不是自己的下級不夠優秀,只是沒有如同方子業一般優秀。
天下之大,良才無數,恨不能全入彀中。
……
「李老師,袁威宏老師說要請您喝一杯,不知道您願不願意?」方子業帶著李永軍先暫回到了他所住的酒店,問。
李永軍不是昨天剛來,周五就來了。
不過之前李永軍是拜訪了一下省內血管外科的其他好友,另有住處。
袁威宏要見李永軍是屬於拜謁,是要李永軍給空的。
「你安排地方。」李永軍並沒有拒絕。
李永軍也做過方子業的背調,方子業有兩個老師,名義上的『大導師』,其實就是個『變相工具人』,科研就那樣,專業水平也就那樣。
反倒是方子業的『小導師』袁威宏,據聶明賢說非常優秀,只是年輕了點,如今還處於成長期。
「謝謝李老師。我馬上給我師父打電話。」方子業道。
李永軍說:「有些事情先不要說漏嘴了,雖然他是你的老師,但免得傳出去了不好聽。」
李永軍指的是漸凍症的事情。
李永軍就是從這裡栽的,他如今好不容易重新站了起來,又要重新去撿這一板塊,在沒有實質性進展之前,不太好外傳。
「李老師,您放心,我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的。」
「而且,我師父夠不夠資格參與進來,還得李老師您親自審評過後才決定。」
「不過於我個人而言,我也清楚,李老師您現在是有些缺人手的。」方子業道。
李永軍如今哪裡談得上有什麼人手?
方子業現在都覺得手下的人完全不夠用,李永軍就一個聶明賢,把聶明賢李永軍兩人累死都干不出正經的活兒。
只是,讓方子業沒有想到的是,李永軍與袁威宏二人竟然「一見如故」!
除去一開始的謙虛客氣後,一個比一個的『吹牛』厲害。
兩人都酒鼾了,李永軍道:「呵呵,你那個算啥年輕氣盛?」
「我當初年輕氣盛的時候,那是連最頂級的軍令狀……」
方子業見李永軍的嘴沒把門,馬上咳嗽了一聲:「師父,李老師也有些喝多了。我們今天就先到這裡吧。」
袁威宏掃了方子業一眼,道:「李老師,方子業說你喝多了。這怎麼可能?」
李永軍也道:「小方,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酒逢知己千杯少,哪裡有喝多不喝多的。」
「老闆,再來一件啤酒。」李永軍緊接著也沒有提自己接什麼軍令狀的事情了。
一直到了晚上的十二點,三人才作罷。
方子業先送李永軍到了酒店裡,再特意吩咐了前台注意一下李永軍的情況後,再給聶明賢打了個電話。
只是等方子業回到了車上時,本來有些醉意的袁威宏變得「清醒」了起來,眯著眼道:「李永軍不愧是李永軍教授,段位確實很高。」
「師父,您沒醉啊?」方子業有點意外。
袁威宏掃了方子業一眼:「可能今天就你醉了吧。」
方子業低聲嘀咕:「我今天值班,我都沒喝酒。」
「方子業,你覺得,一條沒有狼血種的狗,要往狼群里鑽,需要做些什麼?」
「就是偽裝!」
「再默默地提升自己的實力,直到別人意識到你是一條戰鬥力堪比狼的狗。」
「戴上了保護套後,成為牧羊犬。」袁威宏道。
方子業聞言,沉默了一會兒。
其實他並不能深刻地體會袁威宏的「處事哲學」,畢竟方子業有兩個老師。
其中一個還是鄧勇,鄧勇雖然在中南醫院近些年起起伏伏,卻一直都沒有真正倒過。
有鄧勇的支持,方子業的很多步子都走得順風順水。
然則?
此刻的袁威宏,讓方子業想到了熊錦環。
「師父,辛苦您了。」方子業道。
「辛苦啥啊,不過都是自找的。」
「所有的都是自找的,本來我們都是可以選擇就地躺平的,只是自己不滿足於現狀,所以就不斷地折騰不斷地折騰。」
「好比你方子業,現在就可以躺下,老老實實地當一個方主任,可你也不甘心。」袁威宏接著搖頭。
此刻的袁威宏,雙目中精光閃爍,咬著牙:「但那些,都是以前!~」
「現在,我們才是狼。」
「需要演戲配合的是其他人。」
只是,這麼說完,袁威宏又泄了氣:「可在另外一個圈子裡,我們也還是需要演戲。」
「其實,一定程度的高調,是為自己的風光留了一條後路。也不違背本心。」袁威宏可能是終於第一次說出了自己的本意。
一定程度的高調,是為自己的風光留了一條後路?
方子業送袁威宏回了家,然後再開車返回了租房子的小區。
剛才下了車,聶明賢的電話就打了過來:「方子業,你幹了啥啊?」
「我老師這個點還打電話臭罵我一頓?」
方子業:「???」
「聶哥,有話直說,我哪裡幹了啥?」
聶明賢的語氣明顯有些沮喪:「我老師也的確沒說你具體做了啥,只是說,我和你比起來,終究是打工的命。」
「憑什麼是我給你打工?」
「憑什麼?」聶明賢的聲音即便是透過了電話的轉換,依舊沒有模糊掉難掩的怒意和不憤。
聶明賢平時看起來低調,可骨子裡依舊是高傲的人。
別人說他卑微,他可以不屑一顧,但他老師都這麼說他,讓他難以接受。
俗話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沒有任何人想要當個純粹的工具人,聶明賢更不例外,這一次的質問,很有可能影響到以後兩人的關係。
方子業先沉默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