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1章 陳大賴夜訪張援民
陳大賴沒撒謊,他家真沒啥好菜,桌上兩個盤子、一個碗。
一盤子酸菜炒土豆絲,一盤子凍白菜、酸菜心、蘿蔔乾,而碗裡盛的是大醬。
這菜擱趙軍家,得是吃肉吃頂著了才能上桌的。可在陳大賴家,這都算好菜了。
此時外屋地里,陳大賴妻兒正抱著飯碗,啃苞米麵大餅子和咸蘿蔔條呢。
鄭林瑛面帶含霜,一臉不情願地小聲嘟囔,道:「這啥人吶,還不如大褲襠呢。」
這年頭林區、農村都這樣,家有什麼好吃的,都得可著客人。
這不是傻,這是淳樸,這是這年代人與人之間的真摯感情。這也是相互的,我到你家,你這樣招待我;等你來我家,我也同樣如此。
鄭林瑛不樂意,是因為她們家跟張家、陶家從來就沒有過來往。而且不往遠了說,就一年前,張家、陶家還都瞧不起她們家陳大賴呢。
就陳大賴跟著張援民,帶著雷管、引線、炸藥上高山頂炸大熊霸那次,秦強、張來寶和陶家三兄看著陳大賴都愛答不理的。
而就在大約五分鐘前,陳大賴、陳有亮爺倆剛圍著炕桌坐下,張來寶和陶二勝、陶三勝開門就進來了。
出於禮貌,在打個招呼以後,陳大賴問了一句「吃沒吃呢?要沒吃,在這吃一口啊」。他這話一出口,那三人直接就上炕了。
滋溜一口酒,陶二勝拿筷子去夾酸菜土豆絲,在吃了一口菜後,陶二勝問陳大賴道:「陳哥,今天咋沒上山呢?」
「今天廣軍和廣財去了。」陳大賴道:「我在家歇一天。」
陳大賴說的廣軍、廣財,是他那倆小舅子鄭廣軍和鄭廣財。
這哥倆跟著陳大賴混了小半年,差不多混出來了。這次永安春獵,不是林場職工的陳大賴,走趙軍的後門從林場借出來一棵半自動。
有了這棵半自動,再加上他那棵16號獵槍,他們這個三人小團體就有了兩棵槍。
從那以後,三人兩兩輪流上山,那叫一個人歇槍不歇。
今天正好趕上陳大賴休息,要不然他也不能在家。
「啊……」聽陳大賴這麼說,陶二勝悄悄地看了他三弟和張來寶一眼。
與李寶玉、解臣、趙金輝同歲的張來寶,因為「生活的苦難」,絲毫沒有年輕人的積極、陽光,到人家裡吃人家菜也是陰沉著臉。
張來寶不說話,就只能是陶三勝幫著他二哥,對陳大賴道:「陳哥,兄弟也不跟你廢話。我仨找你,是想招喚你一塊堆兒打黑瞎子去,你敢不敢?」
「打黑瞎子?」陳大賴聞言一怔,心中頓時泛起了嘀咕。
說心裡話,陳大賴有點害怕。
陳大賴對黑瞎子恐懼的起源,來自他那兩次跟張援民殺熊倉子。
那兩次失手雖都死裡逃生,但驚險異常,這就導致從那以後,一聽人提到黑瞎子或大熊霸,陳大賴心裡就犯突突。
這種事在跑山人身上很常見,很多打大圍的炮手,在被黑瞎子攆過、野豬撅過以後,就會對其產生恐懼心理。
不是所有人都是張援民,沒皮扒臉一次又一次的。
見陳大賴不說話,張來寶撂下筷子,看著他冷笑,道:「咋地,不敢吶?」
「嗨呀!」陳大賴聞言一笑,道:「那有啥不敢的?」
「敢就行啊。」陳大賴話音剛落,陶二勝便接茬道:「陳哥,你要沒問題,那咱四個去。」
「嗯?」陳大賴一怔,剛要說話就聽外屋地傳來兩聲咳嗽。
陳大賴一聽就知道,這兩聲咳嗽是他媳婦鄭林瑛發出來的。
這兩聲咳嗽打斷了陳大賴到嘴邊的話,也讓陳大賴回過味來。
看人家陶二勝說的「咱四個去唄」,就是明確指出不領別人,也就是要將鄭廣軍、鄭廣財排除在外。
人都有私心,陶家兄弟和張來寶有,鄭林瑛也有。誰不知道熊膽值錢吶?一個黑瞎子膽,能換多少野豬肉呢?有這好事,鄭林瑛就想讓自己兩個弟弟也摻和進去。
明白了自己媳婦意思的陳大賴,當即向陶二勝問道:「二勝,你姐夫不去呀?」
聽陳大賴問起秦強,吃菜的陶二勝搖頭,道:「他不去,我姐夫已經都打馬歸山了嘛。」
趙軍的重生,直接、間接地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有變好,也有變壞的。
秦強就是變壞的之一,趙軍重生以後,看著花小不讓它跟秦強上山。而沒有花小跟著,秦強帶狗獵熊失敗,損了狗幫不說,他自己還被黑瞎子撓了一下,在炕上躺了好久。
傷養好沒多久,秦強又因為獵熊折了剛拉起的狗幫,還讓陶大勝丟了性命。
這次秦強身體沒受傷,但心理受到了不小的創傷。他因此不再打圍,還把槍賣給了張來寶。
又在家養了一段時間,秦強聽說山上有個現成的大皮窩子,一年能出好些張大皮。
活心的秦強就去了,結果遇到了邢三。他萬萬沒想到,那老山狗子比黑瞎子還惡(nē),一言不合直接給他一刀。
一直養到現在,秦強才恢復過來。但他已經決定了,來年連山野菜都不採了,就消消停停在家種地。
他消停,可他兩個小舅子不消停。陶二勝、陶三勝拿出老婆本,買了徐長林的那棵槍。
前年徐長林賣狗的時候沒賣槍,老頭子本想留個念想。可去年年底,徐長林老伴生病,老頭子把老底都賣了。
那棵16號掛管槍,就這麼到了陶家兄弟手裡。雖有這棵槍,可陶家兄弟也不敢去打黑瞎子。於是,他倆就瞄上了張來寶。
張來寶最近挺不錯,年前讓李彤雲一頓暴踢,他還因禍得福了。
他那天是被李彤雲一腳踹在胸口踹倒的,等回到家,張來寶就喊說胸腔子疼。
看倆兒子讓人打成這樣,徐美華想找李大智家去了。但想想李大智家他們天天跟解孫氏在一起,而且最近又多了個邢三,徐美華數次鼓起勇氣,又數次打消了念頭。
她大兒子雖然廢了,可怎麼也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啊,徐美華沒辦法就去找一個屯子的許廣義。
這個許廣義,就是李如海短篇評書《狗來寶夜盜秋糧,憨寶玉痛失一臂》中,為李寶玉接骨的老許頭子。
這老頭子到張家一摸張來寶,感覺他並無大礙,但看張來寶一個勁兒喊疼,許廣義就給他開了兩副藥,外帶兩貼膏藥。
老許頭子當時說這是他研究出來的新藥,其實這內用藥和外用膏藥是黃貴、黑虎治腿的方子,被許廣義改良了,將食補的野山參雞湯換成了強筋、壯骨、消炎、止痛的中藥方子。
該說不說的,這老頭子有兩下子,膏藥一貼上,張來寶就不疼了。等兩副藥灌下去,張來寶驚奇的發現,他襠下的舊傷竟然都跟著見好。
當然了,許廣義開的不是靈丹妙藥,斷肢重生肯定是沒指望了,只不過吃了他的藥,張來寶舊傷不那麼難受了。
徐美華得知此事,連忙又找許廣義抓了藥。這藥連過年都沒停,一直吃到今天,張來寶襠下幾乎就沒什麼難受感覺了,行動也比原來方便多了。雖然還是鴨子步,但走路、小跑都不像原來那麼吃勁了。
好起來的張來寶,就想重振家業。正趕上永安春獵,他就讓張來發在林場借出來一棵半自動。
張來發借槍這事,趙軍知道。畢竟登記的是他,發槍的都是他的人。
但趙軍沒攔著,因為人家張來發是林場職工,規定上人家可以幫親朋好友借槍。
張來發不但幫張來寶借了槍,還自掏腰包幫他哥買了五十發子彈。在這個世界上,除了徐美華以外,就屬張來發最希望他哥好了。這裡除了兄弟情,也有利益關係。因為他哥好了,起碼不拖累他。
拿到槍以後,張來寶比趙有財還積極,每天都背著槍往山里去。
一來二去的,他就被陶家兄弟盯上了。前年一開始,就是秦強跟張來寶合夥,他們合夥養狗,還一起獵過熊。
有這份香火情,再加上張來寶自己確實是勢單力薄,於是便有了今日的「強強聯手」。
一聽說秦強都不去,陳大賴也不好意思直接說把他兩個小舅子帶上。
而陶家兄弟和張來寶就防他這點呢,畢竟四個人分戰利品和六個人分那差不少呢。
此時,就聽陶二勝道:「陳哥,現在來寶子有一棵半自動,我有個掛管,我三弟又借個雙管獵。再加上你,這就是四棵槍,磕黑瞎子不手拿把掐的嗎?」
「嗯?」聽陶二勝這話,陳大賴一時間有些恍惚,他冥冥之中就感覺哪裡不對,可又挑不出陶二勝話中有什麼毛病。
四棵槍還有半自動,這火力磕大象也夠了。
忽然,陳大賴感覺自己知道哪裡不對,於是他向陶二勝問道:「二勝,你們都三棵槍了,那還找我幹啥呀?」
是啊,三棵槍跟四棵槍有啥區別呀?
陳大賴心想,這三人在火力充足的情況下來找自己,無非是看上自己的跑山經驗和實力了。如果這樣的話,自己完全可以提出來再帶倆人。
「是怎麼回事兒呢,陳哥。」這時陶三勝道:「我們呢,在山裡知道個黑瞎子倉。是個椴樹倉子,這倉子門呢,離地得有五六米高。我們就瞅倉子門掛霜,樹身上有爪(zhǎo)爪(zhuā)印兒,完了也不知道裡頭究竟住沒住這黑瞎子。」
「啊?」陳大賴聞言,卻是皺起眉頭,道:「那我去,我也不知道啊。你們那啥,沒敲敲樹嗎?看看是不是空筒子。」
「敲了。」陶二勝伸手拿過陳大賴家煙簸(bǒ)笠(lì),一邊準備給自己捲菸,一邊說道:「離地兩米都是實心的,完了兩米往上是空的,我們整不准裡頭到底住沒住啊,我們也不敢亂叫啊。」
陶二勝如此說,不是說他們不敢高聲喊叫,而是說他們不敢貿然用槍叫倉子。
「那你們找我有啥用啊?」陳大賴皺眉問道:「讓我去叫呀?」
說完這句,陳大賴端起酒杯,邀三人共飲,並道:「你們找我殺黑瞎倉,倒行。但你們得整明白,那裡頭到底住沒住啊,這我去了有啥用啊?」
「陳哥,你聽我說完嘍啊。」陶二勝接過話茬,道:「這咱人不知道,要有狗的話,到那兒一聞就知道啊。」
聽陶二勝這話,陳大賴就感覺不對,他反應也挺快,連忙說道:「那你們倒是整狗啊。」
「我們要能整來,那還說啥了。」陶三勝笑著如此說道,他心想我們要能整著狗,還至於找你?
「那你啥意思?」陳大賴撂下酒杯,詫異地看著陶三勝,道:「你們整不著,我也沒地方整去。咱屯子不像頭兩年了,你姐夫都不養狗了。」
聽陳大賴語帶拒絕,陶二勝笑道:「陳哥,你跟大褲襠,你倆關係不挺好嗎?他家有狗,你能借來不得?」
「他家有狗?」陳大賴眉頭一皺,他跟張援民關係……確實挺好。怎麼說,他也救過張援民。如果張援民家有狗,他去借應該沒問題。
但陳大賴有些懷疑地說:「他家那狗……能打獵嗎?」
此時陳大賴懷疑,這仨人是不是另有算計,比如算計張援民身後的人。要是那樣,陳大賴可不敢跟著摻和。
「能!」接話的是張來寶,只聽他道:「他那倆狗以前是我的,我們都領著那狗上過山,那狗認熊瞎子、也認野豬。咱就是探倉子,你借來一個就行。」
「對。」這時,陶二勝幫著補充道:「借他狗,也不用他狗幹啥活。到那兒一聞,看狗啥反應,要是樹里住黑瞎子了,咱們就攏火、清理啥的開磕。要是沒住,就拉倒唄。」
「啊……」陳大賴聞言,咔吧、咔吧眼睛,然後點頭道:「這行,這他倒能給我面子。」
說著,陳大賴抬手往外一指,問道:「那吃完飯,我就去唄?」
「那不行。」陶二勝緊忙攔住陳大賴,道:「這前兒他不能在家,他得在老趙家。你要去,你也得晚上去。」
……
陶二勝還真沒說錯,今天張援民一家在趙家待到八點半才回來。
到家進屋,小鈴鐺洗腳的時候,楊玉鳳在炕上焐被,張援民則拿著鵝毛扇指點江山。
「等過兩天,林場都上班了,咱上後勤找建軍,給大彩電啥的都拉回來。」這話是張援民說的,天天在一起這幾家,就他家和李大智家還沒有電視呢。
以前也就罷了,可現在都成十萬元戶了,張援民不但要買電視,還想買冰箱、洗衣機呢。
「等開春,給這倆院收拾、收拾……」這屋裡也熱乎,張援民光著腳丫子,穿著跨欄背心,手拿鵝毛扇,口若懸河地白話著。
家裡條件越來越好,只要他不上山捅咕黑瞎子,楊玉鳳、小鈴鐺也樂意聽他白話。
就在這時,今晚第三次走到張家院外的陳大賴,終於看見張家屋裡亮燈了。
陳大賴往門口一站,院子裡的兩條狗當即躥出狗窩,衝著院門口「嗷嗷」直叫。
楊玉鳳出屋來看,見是陳大賴便打開院門,將他帶進屋裡。
「哎呦!」見是陳大賴,張援民不禁一愣,下意識地問道:「你咋來了呢?」
張援民此話一出,就聽楊玉鳳道:「鈴鐺她爸,陳哥來了,趕緊給拿煙。」
說著,楊玉鳳把擺好的枕頭扔到裡面,招呼陳大賴道:「陳哥,趕緊上炕,我給你倒水。」
「別忙活了,弟妹。」陳大賴連忙擺手,道:「我說兩句話就走,你要忙活,我話都不說,我直接就走。」
聽陳大賴這麼說,楊玉鳳停下腳步,看向了張援民。
張援民一笑,回身打開炕櫃,從中拿出一盒石林煙,拆開包裝給了陳大賴一根。
見張援民都抽上石林煙了,陳大賴心中感慨萬千。
抽了口煙,張援民便問陳大賴道:「咋地啦,說吧。咱哥們兒還客氣啥呀,你有啥事兒就說吧。」
都這時候了,張援民還等著睡覺呢,就想著趕緊給陳大賴打發了。至於陳大賴得來意,張援民猜他是來借錢的。
以倆人的關係和陳大賴的人品,張援民在心中暗下決定,他要是張嘴借個二三百的,自己都做主答應了。
不光張援民如此想,楊玉鳳和小鈴鐺也是這麼想的。
可讓一家三口沒想到的是,陳大賴張嘴卻道:「我這兩天尋思殺黑瞎子倉去。」
「嗯?」陳大賴此言一出,張家三口瞬間齊齊變了臉色。
楊玉鳳、小鈴鐺瞬間臉色陰沉,而張援民眼中光芒一閃,臉上竟有些躍躍欲試。
下意識的反應是騙不了人的,張援民是已下定決心不瞎整了,但當聽人提起殺黑瞎子倉的一瞬間,他還是會心動的。
但心動歸心動,被媳婦、孩子盯著的張援民搖頭拒絕,道:「你找我是白找了,我是不能跟你去呀。」
「我不用你去。」陳大賴道:「我知道個天倉子,但我不知道裡頭住沒住,我聽說你家狗認黑瞎子,我就尋思借你個狗過去看看。」
陳大賴沒提張來寶,也沒提陶家兄弟,只說要借狗。
而以倆人的關係,張援民想都沒想,當即就答應道:「牽去吧,沒事兒。我家狗,你隨便使。」
「那行,那啥……」陳大賴說話就起身,道:「那我就回去啦。」
「再坐會兒唄,陳哥。」楊玉鳳出於禮貌的留客,但被陳大賴婉拒,道:「不得了,都這時候了,我趕緊回去了。」
「那我給你牽狗去。」張援民說話就下地,這時小鈴鐺拿過他爸的棉襖,遞到張援民面前。
只要她爹不上山捅咕黑瞎子,小鈴鐺都情願給她爹端屎端尿。
張援民看著他閨女一笑,伸手拿過棉襖穿上,便跟著陳大賴出了院外。
張援民說讓陳大賴把兩條狗都領著,可陳大賴又不打狗圍,於是就牽過了一條黑狗。
張援民把陳大賴送到院門口,搶在陳大賴開口告辭前,說道:「大賴呀,明天到那兒要發現裡頭住了,你就直接來磕了唄?」
「嗯呢。」陳大賴點頭,張援民緊接著便道:「哎?那我給你個錦囊妙計呀?保你不費一槍一彈,就能給那黑瞎子拿下來。」
張援民此話一出,陳大賴臉色一變,他不禁想起了跟張援民上那兩次山的驚心動魄。
心知不能讓張援民開口的陳大賴,一手牽狗,一手推了張援民一把,然後轉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