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正濃,凜冽的北風如刀子般刮過大街小巷。
正陽門外大棚欄西首,一座氣派非凡的樓閣靜靜矗立,這便是遠近聞名的雲煙閣。
五間寬敞的門面,清一色青磚砌就,直抵屋頂,磚面紋理清晰。七重歇山式的灰瓦屋檐層層迭迭,挑出足有六尺之寬,為往來行人遮風擋雨。
二樓環繞著朱漆欄杆,欄杆間鑲嵌著琉璃花板,在黯淡的天光下閃爍著微光。樓閣正中,高懸著一塊鎏金匾額,上書「雲煙閣」三個大字,筆鋒剛勁有力。每個字上方都罩著水晶片防風燈,待到夜幕降臨,燈火亮起,將這三字映照得熠熠生輝,數里之外都清晰可見。
門前五級青石階,上面鑿刻的防滑凹痕深淺不一,那是無數人腳步留下的痕跡。兩側的拴馬樁共有十二具,皆為鑄鐵所制,樁身刻槽深半寸,那是近十年間被韁繩反覆磨擦出的印跡,無數達官顯貴、江湖豪傑在此駐足。
步入雲煙閣大堂,三十張柏木八仙桌整齊地按照《九宮格》布局排列開來。每張桌心都嵌著黃銅火鍋,火鍋下煙道與地下陶製總管相連,巧妙地將熱氣與油煙排出,使大堂內始終保持清爽。
此時正值飯點,火鍋里湯汁翻滾,食客們圍坐桌旁,談笑聲、勸酒聲此起彼伏。
北面牆壁前是一座戲台,寬達三丈二尺,台面鋪設著南洋硬木,質地堅硬且紋理細膩。戲台上,旦角正踩著節奏,邁著輕盈步伐,腳下的厚底靴踏出清脆的梆子聲,一出《鳴鳳記》引得台下食客紛紛叫好。
(明代戲曲是宋元南戲、金元雜劇衍化的藝術,代表作為《琵琶記》、《浣紗記》。《鳴鳳記》以時事入劇,寫的是楊繼盛等人同奸臣嚴嵩的鬥爭。)
跑堂夥計們斜挎著棉套食盒,在桌椅間靈活穿梭。食盒內部分為九格,設計精巧,上層放置熱菜,用錫膽保溫,確保菜品上桌時依舊熱氣騰騰;下層盛放冷盤,墊著碎冰碴,讓冷食始終保持冰爽口感。
後廚之中,一片熱火朝天的忙碌景象。身著窄袖短衣的廚娘們個個身手敏捷,手中熟鐵炒勺上下翻飛。勺柄處設有機括,可伸縮一尺二寸,方便她們在大鍋中翻炒食材。
灶台之上,青焰猛地竄起三尺之高,這是按照圖紙改良而成的猛火灶,火力強勁。進風孔調節鈕上清晰刻著「文武火」三字,廚娘們只需輕輕轉動,便能根據菜品需求精準控制火候。
牆角處整齊存放著二十口青花壇,壇身貼著標籤,註明「萬曆二十三年泡椒」「二十四年腐乳」等字樣,這些可都是雲煙閣的寶貝,歷經時間沉澱,醞釀出獨特風味。
二樓的「天字房」更是盡顯奢華。一踏入房間,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架紫檀嵌螺鈿屏風,屏風上的螺鈿圖案在微光下閃爍著五彩光芒。地面鋪著厚實的波斯羊毛毯,腳踩上去柔軟舒適。房間中央擺放著一張黃銅轉盤桌,桌上立著一個玻璃酒樽,樽內盛著玉米蒸餾的「琥珀燒」,酒液色澤金黃,酒精度數用浮刻清晰標至「六十」。牆板夾層填充著棉絮,起到了極佳的隔音效果。
一名身著黑色棉袍,頭頂四方巾的年輕男子徑直走向二樓「天字房」。剛一落座,跑堂夥計便滿臉笑意,小碎步快速上前,恭聲道:
「老爺,夫人一會便過來,您喝點什麼?還是老規矩嗎?」
「嗯!」
男子沒有說話,只是微微擺手,夥計見狀,心領神會,迅速退了出去,順手輕輕帶上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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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正是易華偉,抬手隨意解開棉袍,掛在一旁的架子上,露出裡面繡著精緻雲紋的錦服。錦服領口與袖口處,細密的針腳勾勒出繁複花紋,腰間束著一條黑色絲絛,絛上掛著一塊溫潤玉佩。
易華偉環顧四周,目光在屋內的陳設上一一掃過。北面牆上掛著一幅山水墨畫,筆觸細膩;東側是一扇雕花窗欞,透過窗紙,隱約能看見外面街市的景象。
「師兄!」
沒過一會,房門被輕輕推開,一道輕柔的聲音傳來。
易華偉聞聲轉過頭,只見岳靈珊亭亭玉立站在門口。數月未見,清瘦了不少,臉頰微微凹陷,圓潤的輪廓變得更加分明,周身散發著少婦獨有的溫婉氣質。
身著一件月白色的對襟長衫,衣衫上用淡藍色絲線繡著細碎的蘭花圖案,袖口與下擺處鑲著一圈精緻花邊,下身著一條黑色長裙。腰間束著一條淡粉色的綢帶,腳上穿著一雙繡著牡丹的棉鞋。
頭髮高高挽起,梳成一個典雅的髮髻,幾縷碎發垂落在白皙的臉頰旁,髮髻上插著一支翡翠簪子,簪頭是一隻栩栩如生的鳳凰,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碧綠的光芒。
「師兄……」
岳靈珊那晶瑩如雪的玉容之上,流溢著藏不住的歡喜。瞧見易華偉的那一刻,眼中似有萬千星光閃爍,腳下步伐也急切起來,快行幾步,朝著易華偉奔來。
易華偉看著向自己跑來的岳靈珊,嘴角不自覺地上揚,輕輕點了點頭,張開雙臂,穩穩地將岳靈珊擁入懷中。手掌輕輕撫上岳靈珊清瘦的臉頰:「珊兒又瘦了。」
岳靈珊仰起頭,柔媚明艷的玉容上,寫滿了關切。朱唇輕啟:
「師兄此行可還算順利?」
易華偉輕輕一笑,順勢挽起岳靈珊的玉手:「你夫君出馬,自然一帆風順。」
說罷,牽著岳靈珊的手,緩緩走到屋內的小几旁,將她牽至座位坐下。
「老爺!夫人!」
二人剛剛落座,一名身著素雅衣衫的丫鬟,雙手捧著托盤走了進來,裊裊茶香瞬間瀰漫在整個房間。丫鬟將香茗輕輕放在小几上,微微欠身行禮後,便悄然退下,順手帶上了房門。
看著易華偉,岳靈珊秀眉不經意間輕輕皺起,微微張嘴,丹唇輕啟,剛要說話,卻又頓住。
易華偉見她這般模樣,不禁好奇問道:「珊兒,可是有什麼心事?」
岳靈珊抬起頭,眼神與易華偉交匯,猶豫了一瞬,才輕聲說道:「師兄這次又能在京城待多久?」
看著岳靈珊的眼睛,易華偉微微一笑,柔聲道:「這次來了就不走了,要走,也帶師妹一起走。」
「真的!?」
被易華偉這般目光灼灼地盯著,岳靈珊臉上頓時泛起一抹紅暈,恰似春日裡盛開的桃花,嬌艷動人。彎彎的眼睫微微垂下,試圖遮擋住自己眼中的羞澀與慌亂,口中輕聲呢喃道:
「師兄為何這般看著人家。」
聲音輕柔,帶著幾分少女獨有的嬌憨。
即便兩人已然有夫妻之實,但岳靈珊骨子裡那股少女的天真爛漫、嬌憨明媚,並未因立刻轉變為花信少婦的潑辣凌厲。此刻被易華偉這樣盯著,芳心不由自主地泛起羞意,一顆心如同小鹿亂撞,怦怦直跳。
易華偉輕輕握住岳靈珊的手,笑道:「我只是許久未見你,心中歡喜,想多看看你。」
聽到這話,岳靈珊玉容愈發緋紅,芳心又是輕輕一顫,原本柔軟的聲音此刻也帶了幾分嬌嗔之意,輕笑道:「就會哄我。」
岳靈珊掩嘴輕笑,心頭的羞意稍稍褪去,柳葉細眉下,一雙秋水明眸,盈盈波動,恰似夜空中閃爍的繁星,明亮而動人。
正所謂小別勝新婚,岳靈珊眸光熠熠地盯著易華偉,眼中滿是眷戀。細細打量著眼前的丈夫,數月未見,似乎又添了幾分成熟與穩重,臉龐輪廓愈發堅毅,眼神里多了幾分歷經世事的深邃。
不得不說,岳靈珊初為人婦之後,一顰一笑,艷冶、動人的風情已初現端倪。
只是想著一會還有正事,易華偉不得不強壓下心底的躁動。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隨後輕輕揉了揉岳靈珊的小手:
「珊兒,雲煙閣這幾年的收入統計出來沒有?」
岳靈珊正沉浸在與易華偉重逢的喜悅之中,聽到易華偉突然提及正事,微微一怔,但很快便收斂心神,輕輕點了點頭,眼中滿是對易華偉的崇拜。
一間小小的雲煙閣,在他的運籌帷幄下,短短十年間,竟如雨後春筍般遍布大江南北,而這一切,還只是易華偉在百忙之中抽空謀劃而成。
「嗯!」
岳靈珊應了一聲,坐直身子,條理清晰地說道:「北京店去年盈利三萬二千二百兩,其中餐飲8400兩,住宿5800兩,情報收入約2000兩……
南京、杭州、開封、濟南、西安各店年均收入一萬二千兩。酒水年銷一萬三千兩,軍糧供應合同年五千兩。全國80家分店,含15個主要商埠,一線店8家,年八千兩。二線店22家,年五千兩。三線店50家,年三千兩……辣椒、味精等調味料批發年兩萬三千兩……,帳上現有一百二十三萬六千五百兩白銀可以隨時支取。」
岳靈珊一口氣說完,聲音清脆,沒有絲毫停頓,顯然是對這些數據早已爛熟於心。
易華偉聽完,微微頷首,眼中露出滿意的神色。輕輕拍了拍岳靈珊的手:「珊兒,辛苦你了。這些年,若不是你在後方悉心打理,雲煙閣也不會有如今的規模。」
岳靈珊被易華偉誇讚,臉上泛起一抹紅暈,嬌嗔道:「我不過是按照你的吩咐去做,哪有你說的那麼好。」
易華偉搖了搖頭,認真道:「你可別小看自己,管理這麼多店鋪,處理繁雜的事務,沒有過人的能力和耐心可不行。你做得很好,我很放心。」
岳靈珊聽著易華偉的話,心中滿是甜蜜與溫暖,抬起頭道:「多虧你想出那麼多新奇的點子,才能把雲煙閣經營得這麼好。對了,師兄,你現在需要用錢嗎?要多少?」
「嗯!」
易華偉點了點頭:「我要一百萬兩。」
「啊?!」
岳靈珊聽聞這個數字,不禁輕呼一聲,臉上滿是驚訝之色,下意識地張大了嘴巴。原本以為易華偉所需的銀錢數額雖不會太少,但也不至於如此龐大,這一百萬兩銀子,即便是對於生意蒸蒸日上的雲煙閣而言,也是一筆巨款。臉上閃過一絲猶豫,不過這絲猶豫轉瞬即逝,輕聲呢喃道:「要這麼多嗎?」
易華偉剛準備開口詳細解釋這筆錢的用途,岳靈珊卻像是下定了決心,很快便點了點頭,語氣篤定:「沒問題,一星期之內,這批銀子便可運至京城。我一會找林叔說一聲,讓他加派點人手。」
她深知易華偉做事必有其深意,既然他提出了這個需求,那必定是經過深思熟慮,自己能做的,便是毫無保留地信任與支持。
「好!」
易華偉微微一笑,藏著一絲神秘,頓了頓,緩緩說道:「你讓人放出風去,臘月初一,福威鏢局會押送百萬兩銀子至京城……」
「啊?!」
岳靈珊再次發出一聲驚呼,這一次,她眼中的驚訝更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百萬兩白銀可不是一個小數目,要是傳揚出去,必定會吸引各方勢力的關注,不知道會有多少人打這批銀子的主意。
「師兄…這是為何?」
岳靈珊忍不住問道,看向易華偉的眼神充滿了疑惑。
易華偉剛欲開口,「篤篤~」一陣有節奏的敲門聲驟然響起,打斷了他的話。
緊接著,小廝清朗的聲音從門口清晰傳來:「老爺,李大人求見。」
易華偉聞言,抬手輕輕拍了拍岳靈珊的手背:「珊兒你先去準備準備,晚上我再與你解釋。」
說罷,易華偉提高音量,揚聲道:「請李大人去二號房,我馬上過來!」
「是!」
小廝脆生生地應了一聲,腳步聲漸漸遠去。
岳靈珊雖滿心疑惑,卻還是乖巧地點點頭,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臨出門前又回頭深深看了易華偉一眼,才緩緩離開房間。
易華偉目送岳靈珊離去,起身走向二號房。
還未進門,便瞧見一位身形略顯佝僂的老者正站在窗邊。
老者姓李名贄,年屆七十,額頭皺紋如溝壑縱橫,頭髮與鬍鬚皆已雪白,像是覆上了一層薄霜。身著一襲深灰色的錦袍,袍角處繡著黑色雲紋,領口與袖口鑲著一圈精緻的白色狐毛。腰間束著一條黑色的腰帶,上面掛著一塊瑩潤的玉佩。
李贄聽到腳步聲,緩緩轉過身來,一雙琥珀色的眼睛裡流露些許喜悅,微微一欠身:
「岳公子,許久不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