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商務區,十二大區高能事務管理中心最新辦公地點,機關人員忙忙碌碌,如同辛勞的工蟻。從工作多年的大樓搬到這邊,辦公空間調配還好說,很多設備裝配不上去,有些習以為常的功能,非要臨時用到才會發現缺項,實在很難做得妥當,怎麼都覺得彆扭。
沒有辦法,老辦公樓已經塌掉了,而且誰也不想在填埋了多名同事的廢墟邊上多待,綜合辦上下忙成了狗,多方選址,好不容易搬到這處臨時地點,卻還是沒有一天安生日子。
大區中心資深技術專家,因傷轉崗到綜合辦的刑元江,對這種快節奏工作就很不適應。按理說他這種老資格,和處長、總監也能掰扯兩句,已經不用上一線了,可今天旁人實在抽不開身,只能讓他去頂一頂,做個會議記錄之類。
刑元江知道這個會議的大概情況,心裡是不太願意的,但也沒說什麼,摸索著來到新辦公區的小會議室,也看到了已經先一步過來的兩位參會人員。
這多少是個失誤,但刑元江已經不在乎了。
他找把椅子坐下,與兩人點頭招呼,那兩人分別是:
大區中心運行辦的處長盧洋。
東七二五區高能中心代總監唐立。
刑元江都是認識的,盧洋是老同事了;至於唐立,則是上個月初一起吃了頓酒,嗯,還幫著傳了點兒消息。
刑元江很清楚,那位看上去年輕有為的「唐代總監」,是個大刺頭,剛到分區中心上任,就跑到大區中心這兒,把柯偉副總監給得罪了。哦,之前他還得罪了伍修德執政官,只是那位已經死掉,不能算數。
盧洋處長肯定是不願意和這刺頭打交道的,按業務職能,也輪不到他。可誰讓唐立上次過來,就是他對接的,而且前段時間還被派往東七二區當「特派員」,領著一個白給的功勞回來。總不能只占便宜不吃虧,這就給頂上來了。
按理說,應該還有一位大區副總監壓陣……
刑元江正想著,就見盧洋處長接了個電話,直起身子連續幾聲「好的」,就知道這場會議又生變數。
果不其然,盧洋處長掛斷電話後,便對唐立道:「剛剛接到通知,柯總那邊有個會議,上午可能不會來了。特殊時期,老總們也是忙得腳不沾地……」
「我們也能理解上級的不易。」
唐立笑吟吟地回應,不管話說得妥帖不妥帖,能讓這麼一個刺頭在這種混亂階段保持一個相對平穩的狀態,就是千好萬好。
刑元江心底哼了聲:怕是柯副總監上回與唐立拍桌子對吼,這回再見面,會很尷尬,不願現身吧。
老總不來,會議級別當即下降。
盧洋處長想了想,轉臉過來:「老刑,你也不用記了,有事去忙吧。」
刑元江意外又不意外,卻是絲毫不耽擱,也不管屁股都沒坐熱,直接起身離開。
臨出門前,他又聽到盧洋對唐立講:「大區中心不容易,分區直面動盪,也很困難,大家相互理解。柯總今天不來,咱們也要充分溝通,這裡沒外人,我也不繞彎子了,關於東七二五區最新提報的資料……」
刑元江回到辦公室,倒是又閒了下來。他想了想,就找到東七二區報上來的最新資料——這些文件總要經綜合辦流轉一圈兒,未必由他經手,可有心找來也不困難。
他對這份文件是有印象的。
同樣類型的材料,上周六報了一份,是有關所謂「夢境遊戲」的高能事件,昨天又有更新。
裡面描述的事件中,頗有幾位故人,包括曾經救他一命的朗金。
刑元江上周已經對「夢境遊戲」事件有初步了解,這回再細看更新上報的內容,就知道大區中心這邊,給唐立動用「血月鉤」之事定性後,有意無意晾他一周時間,這時候又找人過來,究竟是為了什麼。
以「夢境遊戲」形式呈現的高能元素,選中了分區高能中心綜合辦的檔案科長井秀,將其扯入與現實牽涉交織的固定場景內,要求她完成「拉新」和「探索」任務。該場景與東七二五區重要政治人物郭元應議員密切相關,是其十月上旬一次私宅晚宴的再現。
井秀及時匯報給分區中心,根據安排,選擇了「場景」中的朗金,和分區內務局副局長柳學志作為「任務搭檔」,完成「招新」任務。此後就一直在「場景」內進行探索。
本周二,遊戲進度實現突破。他們成功刺激、喚醒了該遊戲場景中的關鍵目標,也就是郭元應議員,並破壞其在私宅場景中布設的高能儀式祭壇,確定此人與黑日教派、美德協會、失落之國等多個非法組織有染……
起碼在「夢境遊戲」中是這樣。
由於遊戲中已經將郭元應議員「刺激性喚醒」,從「夢境遊戲」機制判斷,郭議員應該已經知情,分區高能中心果斷出擊,搜查了與「遊戲場景」對應的山區私宅,確定其地下密室中,確實存在高能儀式祭壇,且與「遊戲場景」一般無二。
另外,完成本次任務後,參與本次任務的朗金、井秀、柳學志三人,突破了「場景」限制,可以在一個與現實世界幾無差別的「夢境世界」中自由活動,並可以持續「招新」,也就是將現實存在、夢中懵懂的人物「喚醒」,一起加入這神奇荒誕的世界。
如此奇特的高能事件,以及後續可能對真實世界的影響,細思來直讓人毛骨悚然。
唯一慶幸的是,「新人」會有對應的「限制場景任務」,不是直接在廣闊的夢境世界中「醒來」,有那麼一點兒緩衝。
單純是這些,也還罷了,現在還有個問題:如今該事件中,作為「任務場景反派角色」的郭元應議員,並不在東七二五的老巢,而是在東八二四區訪問,後續如何處置,東七二五區鞭長莫及。
剛出鍋的滾燙山芋,就硬生生塞進大區中心手裡。
刑元江還知道一件事:上周六,東七二五區第一份資料未報送之前,郭元應已經收到消息,借康執政的關係,在大區中心這邊打點。是否有人應承這事兒,還不太清楚,可這下子,姓郭的真是主動跳進坑裡來了。
單只是一個地方實力派,無所謂。
可涉及到黑日教派、失落之國……也別忘了巨木財團,真的不好控制了。
「這傢伙唯恐天下不亂!」
與唐立的會談結束,盧洋處長第一時間到不遠處的休息室里,猶自恨恨不已。他心裡頭究竟有沒有這樣的情緒並不重要,只是要給在此處的柯副總監一個表態。
哪怕不是正牌分管,難得共事一回,態度總要有的。
「因事未能參加會議」的柯偉副總監面無表情,讓盧洋心裡一突。這位有名的「苛閻王」性格硬朗,卻從來都是個七情上臉的,這反應不太對。
正猶疑之時,柯偉告訴他:「鄒總看了你們會談的情況。」
盧洋處長嚇了一跳:「鄒總?」
自從智管中心的方維賢和伍修德執政官死掉之後,這位從培訓班匆匆趕回的大區高能中心總監,就是十二大區最有權勢之人,哪怕只是暫時的。
就是盧洋這種老下屬,也要換一番心態。
柯偉副總監繼續板著臉:「鄒總講了,做事首先要定性。有一點很明確,東七二五區連續發過來關於『夢境遊戲』的匯報非常及時,做到了首報、速報、續報,跟進有力。如今不只是在東七二五區,還有東八二四區這裡……整個十二大區,甚至周邊我們了解到的一些大區的情況,都有類似的事情發生,匯總起來,規模龐大,觸目驚心。」
盧洋是了解這個情況的,可他不了解領導,還有「上面」的意圖。
「鄒總的意思是……」
「鄒總說,這個時機太巧了。『叛執政』和她同夥,兩個超A類通緝犯剛剛過境,人心動盪之時,『夢境遊戲』就蔚然成風。且對方直接將目標鎖在高能中心機關人員身上,確實是極其囂張,就是針對我們的挑釁之舉,我們要有回應。」
「呃,可是……」
柯偉當了一段傳聲筒,也有些煩心,用力揮了揮手:「這個唐立,心思詭詐,但又是野心勃勃,躍躍欲試,確實是唯恐天下不亂的架勢。但他剛剛有些話說得很對,所謂『化繁為簡』『以簡馭繁』,就是大區中心應該做事的風格。」
然而這種風格是不是太理想化了?
盧洋沒敢把這句話說出口。
柯偉繼續道:「既然這個人鉚住黑日教派、失落之國,往來折騰,就讓他在這些事情上多使勁,把一些線索掛在他身上,看各方是什麼反應。」
盧洋不得不再提醒一句:「可這個人,和美德協會、山川女士的關係不清不楚,這段時間過度尖銳的行事風格……」
說到這裡,盧洋不可避免地卡頓一下:針對個人的指責和懷疑,在系統內部是非常敏感的,柯偉又不是他的正牌分管,他這話有些越界了。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柯偉挫了挫牙,還是擰出個笑臉,「這傢伙的動作,其實和『叛執政』他們,還有『夢境遊戲』的挑釁,非常相似,只不過早露了半個月的鋒芒而已,這種大變動,半個月的時間又算什麼?」
「那……」
「我們都能看到,鄒總當然也能看到。可有這樣一個人幫助咱們梳理線索,不是更好嗎?他的關係不清不楚,那就讓他多動動。鄒總不是常說——先做該做的事,正常的結果出盡,不正常的反應就會暴露無遺。」
這可不是今天會談的目標……
話又說回來,幾乎不沾俗務的鄒明突然發話,就證明他們這些人之前的做法不一定、或者說肯定與總監大人的意圖不符,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
「柯總……」猶豫了一下,盧洋還是把話挑明了,畢竟這已經涉及他的核心業務,不說清楚,分管脾氣再好,也能扒他的皮,「郭元應那邊且不說,巨木財團那邊,最近可是忙著承接大訂單的,智管中心支著架子等著,事關『核心監控設施』生產和發射,窗口就那麼幾天,時間緊、任務重,要是旁生枝節,後面可不好辦。」
柯偉冷笑起來:「越是這種關鍵時候,越能看出人心所求。鄒總的意思,就讓巨木財團和這位唐代總監去溝通吧。他們和失落之國那檔子破事兒不解決,我們這邊態度保守些又何妨,至於智管中心如何考慮,關我們屁事。唐立都不怕,咱們怕什麼?」
盧洋看柯偉副總監如此篤定,又抬出鄒明,也沒法說什麼。
可若他真的篤定,又怎會讓鄒總一提,便臨時改口?
柯偉的「苛閻王」稱號,可不只是媚上欺下換來的。
盧洋不能在此過多尋思,確認後續給唐立的任務分派,是由執行部門負責,不需他再過手,也算鬆了口氣,當即退走。
臨時性的放鬆,都沒有撐到晚飯結束,盧洋便在應酬酒場上接到了緊急電話:「巨木財團和唐立談崩了,唐立出門就遇到刺殺……左臂粉碎,左肺塌陷,還有其他一些傷勢,目前在榕安醫院接受手術。」
盧洋愣了一秒鐘,脫口道:「有沒有因果關係?」
「暫無生命危險……哎?」正匯報的手下差點兒沒繞過彎兒來,總算及時醒悟,「兇手跑掉了,目前尚不清楚身份;巨木財團的人員有留在現場被問詢的;唐立則是自己離開現場,向中心呼叫支援後被送到醫院,全程意識清醒,做手術的時候也要求局麻。」
正說著,盧洋這邊又有電話打進來,是他的正牌分管領導,李宏象副總監。
盧洋忙讓手下待機,第一時間接通:「李總。」
「到家來接我。」這位分管向來穩重,喜怒不形於色,這回卻是單刀直入,「唐立被刺殺,重傷入院,你知道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