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把按鈕按下去了，也就是比正常按鈕更重一點，有一聲不太爽脆的咔噠聲。
有那麼一瞬間，雷空竟然分了神，想著要埋怨按鈕設計師不把這最後的面子工程搞好點。
每個人都很專注且忙碌地處理著手頭的數據——儘管現在並不需要他們這麼忙碌……
這又不是什麼可以實時操作更改參數的東西。
大家並沒有直視反應堆的機會——到底是不是成功運轉也不是靠看反應堆判斷，所以大領導缺少直觀了解推進情況的手段。
倒是給所有人的忙碌提供了一個良好的理由。
及時且準確地匯報情況。
不過……李顏就坐在大領導旁邊，匯報進展這事兒，輪得到他們來嗎？
思忖間，李顏說話了：
「在加熱呢。」
全場默契地出現了一瞬間的靜默。
「啟動完了，一億度，很快就能觀測到聚變反應。」
李顏看起來是如此輕鬆，簡直就像在給不了解情況的參觀人士說明一樣。
與現場的緊張氛圍格格不入。
雷空非常緊張。
其實誰不緊張？就連大領導都緊張。
開玩笑，這可是會在人類歷史上大書特書的一頁。
可控核聚變，對於當前人類的生存尺度來說，可謂無窮無盡。
往小了說，這東西是個真正意義上的新能源，能直接把用電成本攤到幾乎為零的地步；往大了說，可控核聚變的掌握代表著人類能控制的能源量級大步往前躍遷，許多以前只能想像的事情開始有了現實的骨架，科幻的研究方向也有了全新的支撐。
人類等待新的科技加點已經等待很久了，理論難以突破，實際應用也缺少令人振奮的東西。
可控核聚變燃燒的，是他媽通往新世界的希望。
今日站在控制室內的所有人，從李顏到大領導，到雷空，再到所有的研究人員，都站在了未來面前。
在這一刻，他們領先全世界，領先全人類。
等了太久了……雷空剛有這感慨，就馬上收了回去。
有點怪。
本來你說華夏靠著這一次科技樹攀登翻身做世界的主人，那感慨一下也沒啥。
問題是已經是世界的主任了。
還是仰仗了這位皺著眉不知道在想什麼的李顏。
「大家別緊張，」大領導發話了，「不管成功還是失敗，我們都已經站在了領先世界的高台之上！」
全場鼓掌。
雷空瞥了一眼李顏，發現他還是表情一動不動地思考著。
「氚素回收成功，回收系統正常運轉！」
「目前等離子體狀態穩定。」
「循環水冷系統運作中！」
這些話在試驗堆的時候已經聽過一次，但雷空再聽見，心裡的波動還是一陣又一陣，掀起浪來。
「再聽幾次都不膩，這好歹也是我的畢生追求啊。」
他心裡想著，心思又被磁流體發電機吸引過去。
現在的運轉狀態甚是完美，等結束這一輪循環，休息調整之後，就該啟動終極考驗了。
這東西到底能發多少電……
「啟動磁流體發電機組吧。」
不是？！
在場的除了不知道具體情況的大領導，其他人都是一臉驚訝。
「李顏，剛剛點火試驗沒問題，但不需要調整嗎……」
「剛剛不是試驗。」李顏說道，「我檢查過的，現在沒有問題，何必調整？直接接上就是了。」
要說的話……倒也確實沒問題。
為什麼會讓大家覺得很驚訝呢？
或許還是李顏在如此重大事情面前的雲淡風輕吧。
太違和了。
「那先接多少台？」
「五組都接上。」李顏說道。
全場又是譁然。
「……」雷空吞了一口唾沫。
他還想停下來先去檢查一下磁流體，再次確認接口操作，然後弄一組試試水呢。
五組一起上雖然也沒啥大的差別，但萬一……萬一崩了，可就是天崩啊。
萬一？
他又看向了李顏，似乎一直以來，在這個人的眼裡就看不到絲毫的不堅定。
萬一這個詞就不存在李顏的預期之中。
雖然他是名義上的負責人，但今天他在控制室里其實沒有半點話語權。
所以，大家都按照李顏的說法，同時接入了五台發電機組。
本就緊張的眾人更緊張了。
「接口正常！」
「二號機接入狀態正常！」
「所有機組介入完畢……」
「四號機組功率穩步提升……」
這下每個人確實都忙碌起來了，眼前屏幕不斷跳動著數字，他們需要快速從中閱讀出實際的運轉情況。
「一號機組發電功率滿載！」
「二號也滿了！」
「同步，都是同步。」
「所有機組發電功率滿載！」
「發電功率達到預期，已經實現自循環！領導！」研究組的副組長一邊喊著一邊帶著難以抑制的笑容轉身，「我們，我們成功了！我們做到了！」
很難將此刻眾人的反應定義為一個瞬間。
幾乎所有人都兼具如釋重負的放鬆與高度興奮的狂歡。
他們在歡呼，在鼓掌，在流淚，在跳躍。
但同時，他們也在感慨，在癱坐，在觀察，在工作。
很多人擁抱在了一起，也有很多人抿著嘴發呆。
真正成功的這一刻，心裡反而是空的。
一種巨大的成就感吞噬了其他的所有情緒，讓大家一時間都很是恍惚。
雷空閉著眼忍了好久，才能不用流淚的姿態與大領導對話。
「領導，從目前來看，我們成功了。」
大領導笑著使勁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
雷空準備向真正的主角致敬，卻被大領導輕輕揮手制止。
他這才注意到，早該被大家一起扔上天感恩的李顏，竟然依舊沉默地坐在坐位上。
有大領導在一旁站著，其他人也沒幹往這邊來。
剛剛大領導這意思，分明是「不要打擾」。
是啊，李顏似乎陷入沉思的時間有點久了。
他就那麼微微皺著眉，死死盯著眼前的……啥？
不知道。
李顏竟然在看控制室的……天花板？
啥也沒有啊？
雷空懵了，連帶著狂喜的情緒都被壓住。
李顏怎麼會在這種重要的時刻，這種歷史級別的瞬間，發呆呢？
「祝融」核聚變反應堆正在轟鳴，高能等離子體釋放著最為純粹的能量。
創造這一切的人卻在控制室內對著虛空發呆？
就這麼站著也不是事，大領導的隨行人員準備上前提醒兩句，卻發生了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情況——
李顏突然狠狠一拍桌子，「噌」地一聲就站了起來。
這一拍力道之重，起身速度之快，結結實實把在場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見慣大場面的大領導都被震得心裡波瀾起伏。
隨後，所有人就看到連可控核聚變落成都面無表情的李顏，竟然露出了狂喜的表情，並且下一個瞬間就捂住臉痛哭了起來。
這一下就更是嚇人了，啥也比不上李顏珍貴啊，真讓他有個什麼好歹，那才是天塌地陷的大事。
大領導湊近問道，「怎麼了，李顏？」
怎麼了？
老子接觸到這個世界的真相了！
要不是多少考慮到現場有人，李顏現在甚至想他媽的裸奔！
他心裡是完全壓抑不住的狂喜，是衝破天靈蓋的興奮。
李顏從雷空按下按鈕的瞬間就感覺到不對勁了。
按理說，反應室里的情況，他不可能「看得見」，所有的信息都只能從屏幕的數據中了解。
但是他分明感受到了，超導線圈啟動，設備極速加熱的時候，他眼前的世界產生了那麼一點點的變化。
他瞬間就將這種感受視為「心理影響」忽略掉了。
因為從邏輯上來說，這不可能。
超導線圈的磁力很誇張，沒錯；加熱到一億攝氏度的溫度很誇張，也沒錯；但他們能直接對控制室內李顏的可觀測世界產生影響，必然出了問題。
然而，隨著核聚變反應的發生，李顏感受到的異常就更清晰了。
他甚至感覺自己看到了切倫科夫藍光，這怎麼可能？！
李顏甚至感覺眼前的空間產生了些許奇怪的扭曲與振動。
很細微，但確實存在。
【叮】
猝不及防的，李顏得到了技能提升。
【身體+1，二級技能，總數11】
什麼鬼？難道是因為太過全神貫注去捕捉平時忽略的東西，導致腦力超標了？
誒？腦力……
當在場工作人員按他的要求啟動五台磁流體發電機組之後，李顏再次感受到了世界的變化。
哪怕是他對著控制室空無一物的虛空，他似乎都能看到一些難以用語言形容的東西。
似乎是怪異的空間扭曲，或者是一些類似氣體乃至粒子的亂流？甚至，他看到了虛空湍流。
以他如今的感知力，他實在無法將這些東西解讀為心理作用。
也很難視作自己的感受「出了問題」。
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
隨著能力的提升，他捕捉到了一些正常人類所不能捕捉的東西。
所以，超頻。
是的，雷空院士看到發呆的李顏時，這傢伙竟然在人前直接啟動了大腦超頻。
李顏只想做一件事，把剛剛那種該死的違和感抓住，剖開，看看到底是什麼東西。
在他超頻的瞬間，他感覺到自己與世界脫節了。
雖然以前的超頻都會有這種感受，但今天尤甚。
幾乎只是一瞬間，他就解構了眼前的一切。
剛剛那些似有若無的、如幽靈一般的存在，正在逐漸變得明晰。
中間有個狀態李顏還以為是自己得了飛蚊症。
直到，眼前的一切變成肆意流轉的能量流。
它們是如此的奇妙與複雜，上下交錯，左右旋轉，有的扭曲了空間，有的影響了光線——不，光也只是其中的一份子。
李顏看到了不知道該被稱為什麼東西的流動，姑且稱其為能量單元吧，它們不是粒子，不是光束，它們在多種狀態中肆意切換，又明明遵循著特別的規則。
李顏從中看到了無數人類的智慧結晶，也看到了人類只能「觀察」的現象。
湍流在能量洪流的末端時不時出現，又很快消散掉。
浪漫點說，如同梵谷的星月夜。
很快，李顏就理解了這些東西的意義——
他們是能量流動的具象化。
李顏所感受到的奇妙違和感，就是核聚變反應堆對這些能量流的影響。
他抓住了那瞬間的微妙，借著這種違和感撕開了幕布，窺見了宇宙運轉的另一幅光景。
超頻是不能維持太久的，他知道。
但眼前這幅攝人心魄的畫卷實在是令人過分著迷。
明明是非常自然恣意的狀態，偏偏又充滿邏輯之美，數學之美。
簡直就跟大自然似的，處處有著精妙的數學邏輯。
生物亦如是……
想著想著，看著看著，李顏有點被撐滿的腦子突然靈光一閃。
倘若，能從這些流淌的能量流中，研究出一些規律來，會是什麼級別的東西？
是對人類智慧結晶的修正，還是給人類現有知識金字塔搞個新塔尖，還是直接帶領人類進入知識新紀元？
如果結合李顏正在構造的新知識體系呢？
新的認知，新的知識體系，完美結合。
意識到這些東西的瞬間，系統又給了他一個離譜的驚喜。
【叮】
【物理學+5，數學+5，化學+4，生物學+3，……】
就像是一把鑰匙，徹底接通了李顏自己的知識體系與現有人類知識，各學科技能水平突然往上跨了一個台階，李顏大腦瘋狂過電。
他實在穩不住自己的情緒了，一陣發自內心的狂喜將他的理智徹底擊碎，也助他從超頻狀態中脫離。
多久沒有這種感受了，多久了！
要說人生的意義有什麼終極答案，這他媽就是啊！
李顏上涌的情緒幾乎要將自己吞噬，以至於他不得不朝桌子猛拍一下，為的是震醒自己。
直到大領導關切的詢問再次響起，李顏才有點恍惚回到現實世界的感受。
「沒事，領導。我只是想說，今天必將是被歷史銘記的一天。」
「對，」雖然搞不明白為什麼李顏的興奮這麼延後，但總歸是件好事，大領導點了點頭，「昨天以前，今日之後，世界將大有不同。」
「我將帶領人類走入新紀元。」
並沒有人過度解讀這句話，在他們眼裡，同樣為可控核聚變的完成而興奮的李顏，變得更加親切，這樣就夠了。
很快，一群歡呼的人簇擁著李顏走出控制室，準備進行簡單卻意義十足的慶功活動。
雷空暫時留在控制室，進行反應堆暫停的後續收尾工作，他看著李顏的背影，飽含熱淚。
然後就摸到了控制台上的怪異凸起。
那是李顏剛剛一巴掌拍出來的掌印。
在足夠硬抗衝擊錘的鋼板上。
最偉大的文學家也形容不來此刻雷空的心情。(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