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4章 西征紀實(一)兵圍喀山
六月的伏爾加河泛著渾濁的浪花,河東岸的喀山城牆在晨霧中露出斑駁的石灰岩輪廓。城頭的雙頭鷹旗幟被晨風吹得獵獵作響,卻掩不住守軍眼底的驚恐——半個月前,秋明的急報傳來:這座沙皇俄國在烏拉爾以東最大的城市,已在西征明軍三輪炮擊後失去抵抗意志,打開城門,宣布投降。
「他們的炮車裝著鐵輪,在草原上跑得比哥薩克快馬還快!」逃回的斥候渾身血污,膝蓋磕在總督府的橡木地板上,語速快得仿佛有人拿刀抵著他的後背,「每門三號輕炮都纏著紅綢,炮身上刻著神秘的東方文字!我們城頭上的火繩槍手剛開始裝填,明軍的燧發槍就響了,密集得像暴雨打在鐵皮上!」
總督阿列克謝斯特羅加諾夫的手指捏緊羊皮地圖,秋明的標記已被紅筆圈死,墨跡未乾。他現在已經清楚的知道,所謂「韃靼人」其實是明朝麾下的歸化騎兵第一軍,這些騎兵人人背著萬曆三式短款馬槍,槍托上的青銅獸首徽記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不過,真正讓他膽寒的,是探馬提到的「三段擊」戰術——五千火槍手分三列輪射,槍聲如滾雷般持續不斷。他甚至還知道這支明軍的另一項利器,畢竟秋明的木質城堡在三號陸軍炮的實心彈轟擊下,很快就崩塌了半邊。
阿列克謝當然知道,因為他就是在秋明戰役之後數日爆發的另一場戰役中被擊敗,然後惶惶然西逃喀山的——那場戰役的發生地,托博爾斯克,正是他這位西伯利亞總督的駐地。
喀山被沙俄拿下的時間並不長,只有五十年左右。這裡的行政機構為「喀山宮廷衙門」,或者也可以稱之為「喀山事務府」,被納入沙皇的「特轄區」,因此本身並無總督管理。
然而,由於此時已經進入留里克王朝絕嗣之後的混亂時期,連莫斯科都是一片混亂,喀山自然更加群龍無首。在這種情況之下,阿列克謝·斯特羅加若夫這位西伯利亞總督逃來之後忽然發現,他居然就是喀山地位最高的人,於是鵲巢鳩占,開始借明軍的威逼號令起喀山當地的貴族來。
喀山貴族分為兩派,一派是俄羅斯貴族,一派是韃靼貴族。這一局面的出現,需要從沙俄征服喀山汗國之後說起。
沙俄在1552年征服喀山汗國後,實施了分階段、多層次的治理策略,融合軍事高壓與政治懷柔,具體措施大致如下:
其一,軍事高壓與人口置換。沙俄效仿諾夫哥羅德模式,由軍隊驅逐大量韃靼原住民,尤其在伏爾加河中游建立軍事據點,遷入俄羅斯族移民以鞏固控制。例如喀山城周邊就形成了俄軍駐防區,韃靼貴族大多被迫向東部草原地帶遷徙。
然後,沙俄利用哥薩克武裝沿伏爾加河建立巡邏體系,鎮壓韃靼人反抗,並將喀山作為後續征服阿斯特拉罕汗國(1556年)和西伯利亞汗國(1582年)的跳板。
其二,實施「差異政治」與間接統治。沙俄允許歸順的韃靼領主保留部分土地和司法權,但需向莫斯科繳納賦稅並提供兵役。例如喀山汗國末代王室成員,就被直接納入沙俄貴族體系,換取其對地方部族的號召力。
而在文化上,沙俄並未強制推行東正教,允許當地人保留綠色信仰,但限制新建綠寺的規模。韃靼語也作為地方行政輔助語言,用於稅收和司法文書。
其三,經濟資源攫取與貿易壟斷。沙俄控制伏爾加河航道,喀山成為沙俄壟斷伏爾加河皮毛、糧食貿易的核心樞紐,韃靼商人需向沙俄海關繳納高額通行稅。
而在土地方面,則出現了國有化與農奴制擴張。沙俄通過沒收反抗貴族的土地,分封給俄羅斯服役貴族,並引入農奴制開發伏爾加河流域農業資源。
其四,宗教方面進行象徵性同化。伊凡四世在莫斯科修建聖巴西爾大教堂(1555年)以紀念征服喀山,強化東正教在伏爾加河流域的意識形態存在。而在喀山城內則增建東正教堂,但避免直接摧毀韃靼人宗教場所,以減少抵抗。
總之,沙俄這種「軍事威懾+文化包容+經濟剝削」的複合治理模式,使其能以較低成本將喀山轉化為東擴的戰略支點,並為後續控制多元民族地區提供了範本。
在這些前提之下,阿列克謝西逃之後趁著喀山本地的混亂,居然代替沙皇行使起了當地治權。不過,他能做到這一點還有一個重要原因——他的家族,斯特羅加諾夫家族本就是偽德米特里一世的重要支持者,是這位偽帝的金主之一。
當然,如果說得更深一些,斯特羅加諾夫也並非在偽德米特里一世這一根藤上吊死,他們實際上是多方下注——不僅在莫斯科的爭鬥中「誰贏他們幫誰」,而且對於一些有志於沙皇之位的野心家,只要顯露出一定的成功機會,斯特羅加諾夫家族也不吝相助。
在這樣的家族方針之下,斯特羅加諾夫家族作為沙皇俄國東部的大豪族,成為沙俄東擴的主要推動力,同樣也成為東擴之後獲益最大的沙俄豪族。
這個家族最初通過索里維切哥茨克的鹽礦生意積累財富——鹽作為生活必需品帶來穩定收益,這一點無論在東方或者西方,都是一樣的。隨後,該家族將商業版圖擴展至西伯利亞皮毛貿易,利用烏拉爾山脈以東的資源獲取暴利。
憑藉與沙皇的密切關係,家族獲得卡馬河、楚索瓦亞河上游土地開發權,並享有稅收減免和軍事自主權,形成「國中之國」的經濟體系。
1579年,正是該家族僱傭了哥薩克首領葉爾馬克率軍東征,於1581年攻占西伯利亞汗國首府卡什雷克,為沙俄控制西伯利亞奠定基礎。沙皇伊凡四世大喜過望,授權其在烏拉爾山的東側建城募兵,直接參與領土擴張。
於是該家族立刻開始進行據點建設,比如在烏拉爾山脈西麓建立彼爾姆等據點,成為向東擴張的跳板,同時控制卡馬河流域的交通要道。
在明軍發動第一次西征(西征葉爾羌)時,家族的「長公子」阿列克謝·斯特羅加諾夫被授予西伯利亞總督之職,駐地托博爾斯克——距離沙俄烏拉爾以東最大城市秋明不遠。
額爾德木圖此次西征,在與伊勒都齊會合併奪取托木斯克之後,又繼續一路向西,奪取鄂木斯克等地,一直打到秋明。
攻打秋明時,阿列克謝就已經獲悉了明軍的強大,因此在秋明投降、明軍向托博爾斯克進發之時,他便已經作好了萬全準備——聞風而逃,跑到了喀山。
當然,他抵達喀山之後,宣稱自己在托博爾斯克「與進犯明軍大戰一場」,最後架不住明軍人多勢眾,只得敗退而來。而且他還向當地俄羅斯與韃靼貴族表示,自己不僅帶來了「三千精兵」,還帶來了明軍的情報,因此「當仁不讓」地就自封喀山臨時軍政長官了。
由於莫斯科一片混亂,喀山又是沙皇的特轄區之一,當地還真沒有實力比阿列克謝更強的軍事貴族,因此阿列克謝雖然並無貴族身份(他家是商業豪族),但好歹之前就是西伯利亞總督,現在既然他自願帶領大家抵抗「明軍侵略」,眾人在一陣你看我、我看你之後,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正午時分,明軍前鋒抵達喀山城南十里。三萬輕、重騎兵列成楔形陣,玄色甲冑在陽光下泛著幽藍冷光,馬首鐵具上的饕餮紋隨著戰馬噴鼻不斷抖動。
額爾德木圖的帥旗率先豎起,狼頭纛旗下,大軍不緊不慢地向著喀山城前進。抵達喀山城外之後,額爾德木圖與伊勒都齊見俄軍龜縮城內不出,判斷城中兵力有限,於是下令大軍擺開陣勢,三十六輛載著三號炮的偏廂車緩緩推開拒馬樁,炮口統一指向喀山的聖母升天大教堂方向。
這倒不是他倆有什麼摧毀宗教象徵建築以瓦解敵軍士氣的心思,純粹是因為聖母升天大教堂修得夠高,方便遠距離瞄準,適合放幾炮試探城中敵情。
「開炮!」
第一發實心彈撕裂空氣,越過城牆打入城中,不過因為射程有限,並沒有打中距離太遠的聖母升天大教堂,而是擊中了一處石磚製成的民宅。石屑紛飛中,守軍第一次見識到了明軍火炮的威力——即便因為數量太少而被額爾德木圖儘量不多使用的二號重炮尚未登場。
緊接著,意外就發生了:第二發炮彈居然精準命中城門吊橋的絞索,粗如兒臂的麻繩應聲而斷,吊橋轟然砸在護城河中,濺起丈高水花。
這個意外讓額爾德木圖與伊勒都齊兩人全都愣住了——他倆並沒有打算真正攻城,兵發喀山只是為了逼迫沙俄派出和談使節,商議割讓烏拉爾以東給大明的和約。
至於為什麼……當然是因為喀山在烏拉爾以西,並不在高務實給他們的任務範圍之內啊!以高務實如今的威望,再加上額爾德木圖又是他的門生,自然不敢隨隨便便就來個「將在外……」
「來個嗓門大的俄語通譯,上前告訴城中守將,若不想頃刻城破,立刻派使者前來與我相見!」
這樣的要求不算過分,但額爾德木圖已經通過前段時間與師相的書信交流得知俄國人最怕什麼了,因此他不光派通譯上前傳話,還要展示一下軍威。
額爾德木圖親自策馬至陣前,身後五千燧發槍兵突然展開三線橫隊。萬曆三式步槍的槍管在陽光下泛著幽藍冷光,槍托上的防滑紋路清晰可見。隨著旗手揮動令旗,前排士兵跪地射擊,中排半蹲裝填,後排站立預備,槍聲如炒豆般密集,城頭的沙俄火繩槍手剛露頭,就被鉛彈驚得縮回在牆後躲避。
好在明軍的威懾射擊並未持續多久,也沒有趁機派人奪橋奪門,而是立刻派出通譯上前喊話。阿列克謝在城樓中聽得明軍要求,大大鬆了口氣,雖然不知道蒙古人為何如此好說話,但過往聽過的傳說還是讓他有了猜測——莫非這些蒙古人與他們的祖先一樣,先來要求我們投降,不投降才會攻城,然後屠城?
但阿列克謝也來不及思考太多,既然對方要求先談,那就先和他們談談,至少也能拖延一下時間。於是很快,喀山城中派出了使節,來到明軍軍中交涉。
意外的是,這支蒙古人組成的明軍居然並非要求喀山投降,而是要求喀山方面通知沙皇,若沙皇願意割讓烏拉爾山與烏拉爾河以東,雙方就以「山河為界,各自安民」。如若不然,明軍就會「先克喀山,再入莫城」,彼時「血流漂杵,山河號泣,爾國上下,悔之晚矣」。
阿列克謝一聽使者回報,這才真正大鬆了一口氣——雖然割讓烏拉爾以東損失最巨大、最直接的就是他們家族,但在此時此刻,能保住命、保住家族的存續才是最關鍵的。何況就算丟了西伯利亞,他們家族在沙俄東部也依舊是大豪族,只當最近這十幾年白白浪費也就是了。
阿列克謝立刻再次派使者出城,表示喀山到莫斯科相距七百多公里(這裡就不用「里」了),信使往返需要半個月,再加上沙皇作出如此重大的決定需要得到縉紳會議同意,因此希望明軍能給他們一個月的時間。
額爾德木圖與伊勒都齊顯然不理解——或者根本就是不相信——皇帝做決定居然還需要士紳同意?因此,他倆很快回復阿列克謝的使者:最多給你們二十天時間,如果二十天後得不到滿意答覆,明軍將立刻攻取喀山!
阿列克謝得到消息之後心臟病都差點嚇出來,連忙召集喀山貴族開會,得到了一致同意之後趕緊派出使者,快馬加鞭急赴莫斯科報信。
——
PS:這段時間是沙俄早期最混亂的時期,國力、國勢、國威都堪稱一落千丈,國內各地也因為中樞混亂而一盤散沙,所以額爾德木圖東進幾乎沒有遇到像樣的抵抗,於是秋明之戰我就一筆帶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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