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泰拖著馬屍出了靈水院,等在院外的數名甲冑騎兵都是駭然變色。
獨孤泰丟下馬屍,直接上前,將長槍丟給一名騎兵,逕自上了一匹馬,臉色難看,吩咐道:「找地方埋了!」
孫桐跟上來,還沒說話,獨孤泰卻是看也不看,拍馬便走。
他縱馬而行,出了永興坊,穿過一條街,路邊停著一輛馬車。
獨孤泰下了馬,馬車邊早有一人上前來,牽住了馬韁繩。
車廂門也打開,獨孤泰上了馬車,車門立刻關上。
「二將軍!」
剛坐下,對面一隻手伸過來,拿著一隻酒壺。
獨孤泰接過酒壺,仰首一口飲盡。
對面坐著一名年過五旬的老者,一身灰褐色長衫,面相周正,氣質儒雅,唇角帶著淺笑:「監察院不交人?」
「那個魏長樂,我一定要親手殺了他!」獨孤泰握起拳頭,眸中殺意不減。
老者撫須微笑道:「二將軍不用氣惱。」
獨孤泰余怒未消,當下將方才發生的事情如實告知。
「戴先生,你說此人不殺,如何解我心頭之恨?」
老者搖頭道:「二將軍,小小魏長樂,能掀起什麼風浪?他無非是監察院亮在明處的一把刀子而已。沒有李淳罡在背後撐腰,魏長樂早就是個死人。」
「此人最近在神都狂妄無比。」獨孤泰恨聲道:「今日竟然折辱老子,老子......!」
戴先生平靜道:「二將軍,魏長樂雖然只是個小角色,但絕非蠢人。他進京之後搞出的這些事,明面上看是個無所顧忌的莽夫,但在我看來,卻絕對是個心機狡詐之人。」
「什麼意思?」
「看似橫衝直闖,但實際上處處都有退路。」戴先生輕笑道:「斬祭師、鬧京兆府、闖四海館,到今日冒犯二將軍,看似每一次都是自尋死路,但仔細一想,每一次他都能安然無恙。二將軍以為真的是他運氣好?」
「他只是仗著背後有太后和李淳罡。」
「不錯。」戴先生點頭道:「所以不是他魯莽,而是他心中明鏡。他的一舉一動,反映的都是他背後那些人的心思而已。」
獨孤泰想了一下,才道:「那今天的事情,你怎麼看?」
「殿下今日安排,實際上就是探明太后的心思。」戴先生目光也變得銳利起來,「抓捕囚禁熊飛揚,一開始或許只是魏長樂個人所為,但此後如何處理這件事,就關乎到太后的態度了。」
獨孤泰身體微微前傾,問道:「那老妖婆到底是什麼心思?」
「二將軍,如果太后囑咐魏長樂,不得冒犯獨孤氏,更不可小事化大,你覺得魏長樂今天會不會如此冒犯你?」戴先生淡淡道:「魏長樂今日既然敢與二將軍針鋒相對,就已經表明太后對獨孤氏不滿,利用監察院給獨孤氏警告。」
獨孤泰冷笑道:「你是說那老妖婆警告我們?」
「顯而易見了。」戴先生嘆道:「太后欲圖讓越王成為儲君,這已經是人所共知之事了。這些年她時不時賞賜獨孤氏,無非就是在撫慰獨孤氏,希望獨孤氏能夠順她的意思.....!」
「做夢!」獨孤泰冷笑道:「趙貞文不成武不就,又沒有資歷,憑什麼成為儲君?只有曹王才擁有繼承大統的資格。當年要不是獨孤家出手,這大梁還在不在都兩說。是我獨孤氏力挽狂瀾,讓大梁轉危為安。當年就應該冊立曹王為太子,宮裡遲遲沒有動靜,老子就知道那老妖婆不壞好心。」
戴先生撫須笑道:「二將軍所言極是,儲君之位,非曹王殿下莫屬。曹王英明神武,獨孤氏全力輔佐,太后應該知道獨孤氏的立場難以改變,已經準備有所動作了。」
獨孤泰不屑笑道:「如何動作?她還敢下旨誅滅獨孤氏?」
「她不會先動手。」戴先生淡淡道:「正如二將軍所言,獨孤氏有救國之功,又手握兵權,太后沒有理由對功臣下手。她如果真的敢輕舉妄動,天下人便都會覺得她是過河拆橋,屠戮功臣。到時候獨孤氏便可以直接擁立曹王,以竇氏圖謀篡權的旗號反抗,如此名正言順,天下人也都會追隨曹王和獨孤氏。」
獨孤泰聞言,得意笑道:「不錯,老妖婆不敢動手。」
「但如果我們忍耐不住,先行動手,太后立馬就會給我們扣上反叛的罪名。」戴先生正色道:「一旦如此,太后就有理由頒下旨意,調兵勤王了。所以這盤棋,誰先動手誰就失去了大義之名,處於劣勢。」
獨孤泰皺眉道:「那你的意思是說,我們要一直忍耐?」
「二將軍,著急的不該是我們。」戴先生撫須含笑道:「你應該看到,大梁地方各道已經對朝廷很是不滿。當年監察院設立之後,監察百官,已經讓京中官員心中怨恨。老太婆要勵精圖治,復興大梁,好萬世留名,便重用左相齊玄貞實施變革。這幾年過去,我看不到朝野有什麼變化,反倒是齊玄貞要整頓吏治,利用監察院對地方官員重拳出擊,惹得天下官員對他恨之入骨。」
獨孤泰咧嘴笑道:「都知道齊玄貞是老妖婆提拔起來,那些人真正怨恨的是老妖婆。」
「所以拖延的時間越長,京都內外的官紳門閥對太后一黨的怨恨就會越深。」戴先生微笑道:「當人人都心存怨恨之時,一旦時機成熟,只要一點火星,有人挑頭,為了自身的利益,便都會群起而上了。」
戴先生一番話說下來,獨孤泰的氣色好了許多。
「咱們拖延一年,實力就增長一分。」獨孤泰低聲道。
戴先生微笑道:「最要緊的是,太后年事已高,她還能活上幾年?二將軍,咱們根本不用著急。就算有必勝的把握,咱們現在擁立曹王殿下,成功之後又能如何?他依然只能是儲君,無法立刻登基。既然如此,咱們耐心等待,到了那一天,便可以用最小的代價,獲得最大的勝利。」
「戴先生,你不愧是王府長史!」獨孤泰豎起大拇指,「殿下身邊有你這樣的高人輔佐,必成大事。」
戴先生笑道:「所以二將軍也就明白,什麼監察院、什麼李淳罡、什麼魏長樂,都無足輕重。太后離開的那一天,這些人就是被圈在永興坊的一群羔羊,那時候二將軍恐怕都沒有興趣對這幫羔羊親自動手了,自有人幫你解決。」
「別人我不管,但魏長樂我是定要親手斬殺。」獨孤泰堅定道。
「他現在上躥下跳,你就當是戲台上的戲子在蹦躂。」戴先生從容笑道:「他今天笑得有多大聲,他朝就會哭的有多大聲。」
...........
..........
夜幕深沉。
魏長樂此時不笑也不哭,面色卻有些為難。
颯露黃緩緩而行,靖安街上一片寧靜。
來到柳家布莊門前,屋門關著,透過門縫,裡面也是昏黑一片。
今日正面與獨孤泰衝突,獨孤泰的狂妄和傲慢,也是讓魏長樂很清楚,如果日後真的被曹王一黨得勢,河東魏氏肯定是大難臨頭。
河東魏氏雖然掌控河東上萬鐵騎,但終究只是一隅軍閥,實力根本不可能與曹王一黨相提並論。
魏長樂自然不會覺得河東魏氏是自己的負擔。
他想到的是雲州。
傅文君一群人正在雲州努力恢復秩序,也期盼著貿易恢復,讓雲州百姓衣食無憂。
毫無疑問,傅文君對魏長樂是寄予厚望。
魏長樂也清楚,只要自己能夠與太后加深關係,甚至再干兩件讓太后滿意的事情,那麼懇求太后下旨徹底恢復北方的商道貿易絕非難事。
可是如果日後被曹王得勢,自己與這幫人結了仇,他們到時候的報復肯定不僅僅只是在自己身上。
傅文君等許多人甚至雲州都會遭受牽連。
所以到了這個份上,為了自己的生存,同時為了河東許多人的生死,自己都絕不能後退。
辛七娘說的很透徹,獨孤氏這樣的百年軍勛門閥,那可不像朔州韓閥那般輕易就能被剷除。
要除掉這龐然大物,首先便要斬斷他的獠牙和利爪。
查明獨孤氏京外的財源,將其斬斷,這是刻不容緩的事情。
所以魏長樂已經決定親自前往山南道,暗中調查情況。
不過臨走之前,當然要見一見柳菀貞。
不過因為金佛案,魏長樂總感覺與柳菀貞的相處不再像從前那般自然。
最讓人尷尬的是,柳家被抄,柳夫人姚瓊娘被逐出大宅,如今應該是借住在這邊。
但柳家大宅如今卻被皇帝賞賜給自己。
瓊娘知道這消息,未必不會以為是鳩占鵲巢。
颯露黃停在門前,魏長樂卻遲遲沒有下馬。
「嘎吱!」
屋門忽然被打開,老掌柜慶伯卻是一臉歡喜看著魏長樂:「魏大人,您.....您來了?老奴.....老奴去叫小姐.....!」
他顯然是發自肺腑感到歡喜,雖然是小老頭,但轉身飛跑,恨不得插上翅膀立馬到柳菀貞面前告知。
魏長樂下了馬,拴好馬,猶豫一下,還是跨步走進屋內,轉身關上門。
堂內沒有點燈,十分昏暗。
他緩步往後院去,很快,就見到一道俏麗婀娜的身影正如一片飛雲般飄過來。
距離幾步之遙,柳菀貞停下腳步,看著魏長樂,俏臉上滿是驚喜之色。
但很快,柳姐姐眼圈一紅,卻是低下頭去。
魏長樂見狀,心中卻是一陣憐愛,不禁走上前,柔聲道:「姐,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