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迷途的魔女
「選擇？」
魔女們怔怔地看著李恩。
「是的，告訴我你們真正想要什麼？自由、尊嚴、名望、生命還是死亡。」
李恩看著所有魔女，也包括革命軍領袖米莉安。
「就連死亡也可以自己選擇嗎？」
一位魔女詢問道。
眾人看向她，她又閃躲地退到了卡梅隆後面。
她是卡其，一位非常善於情感共鳴的魔女，她能敏感地感知到任何人的情緒。
正是如此，自從魔女叛變之後，被保護在高塔內的她被迫跟隨流亡，接收了太多負面情緒，長期沉浸在痛苦中，得不到解脫。
她竭力在同伴們面前掩飾，害怕因為自己的失控而影響到所有人，甚至慌稱自己也即將失控，想要與瀕臨失控的同伴們一起赴死，但她不敢把自己真正的想法告訴奧菲莉婭。
她擔心奧菲莉婭會因此自責，傷心。
她不知道的是，這種消極的想法已經潛移默化地影響了不少人。
在叛逃前，魔女們雖然被愚昧之耳啟迪操控，讓她們始終效忠帝國，成為高牆守護者，但至少她們有信仰，有目標。在某種程度上還會得到人們的尊重，哪怕普通人依舊懼怕她們。但她們從未感覺自己遭受背叛。
在叛逃後，魔女們知道了自身是實驗體的真相，信仰崩塌，明白自己不過是智者們創造出來的工具人，記憶、信仰、名字甚至連性格都是虛假的，哪怕她們依舊跟隨著一直想要守護她們的奧菲莉婭，但依舊無比迷茫，她們在逃亡途中，儘量不去傷害別人，卻總是被別人傷害和背叛。
所以，在她們知道自己瀕臨失控的時候，並沒有多少人流露出絕望。
這個對於她們來說，過於殘忍，格格不入的世界，並沒有多少值得她們留戀的地方。
她們只是在思考，如何能夠讓奧菲莉婭不要太難過，怎樣才能讓奧菲莉婭理解她們。
假如是去海上死亡，不給人類造成任何困擾，身為人類的奧菲莉婭一定會理解的吧？
假如聽從米莉安的去王都死亡，會給人類，甚至奧菲莉婭的家人帶來困擾，她一定會難過的吧？
李恩正是察覺到了她們這樣消極的情緒，才會這麼說。
他能夠為她們清理詞條，解除暫時的危機，但卻無法從內心根除她們消極的想法，只有主動激發，讓她們想要活下去，才能真正救贖她們。
卡梅隆、艾莉、芙拉和她們不一樣，她們在叛逃之前，就已經開始信仰李恩，因此她們的信仰一直堅定，精神世界足夠堅強，沒有被流亡中的各種事情打倒，內心依舊嚮往著美好的生活，相信一切苦難都會過去。
尤其是她們再次與李恩、桃樂絲取得聯繫後，這樣的想法就更堅定了。
奧菲莉婭雖然承受著很大的心理壓力，但是只要魔女們還在，還需要她保護，她就不會倒下，她的信念也足夠堅定。
米莉安由仇恨驅使，她活著的目的就是報復人類，推翻王朝統治，她的信仰也堅定。
真正需要救治的只有這些迷途的魔女。
李恩既然要拯救她們，就必須徹底，不僅僅是從身體上，更要從精神上治癒。
這樣，才能讓她們徹底信仰自己。
「是的，死亡也可以選擇，如果這是你想要的。」
李恩看著表情木然的卡其。
「你不是能救她們嗎？為什麼要選擇死亡？」
奧菲莉婭緊張地問道，她本以為李恩來了，魔女們就有獲救的希望，就像當初艾莉和芙拉一樣，她們都瀕臨失控，最後都被李恩救了回來。
卻沒想到李恩竟然會這麼說，選擇死亡？能活著，誰願意選擇死亡？
至少奧菲莉婭不認為，魔女們會想要死去。
「奧菲莉婭，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你不是她們，怎麼會知道她們在想什麼。不如好好坐下來，聽一聽她們的聲音。」
李恩語氣平靜地說道。
奧菲莉婭再次愣住，她的目光掃過魔女們的臉頰，她們的目光或清澈或呆滯或機敏或純潔，她們臉上的表情各異，似乎在認真思考李恩的話。
沒有人在議論，她們並不認為這種事可以交流，因為李恩在詢問她們的內心，真正想要什麼，只有自己才知道。
「孩子們，告訴我，你們真正想要什麼。」
奧菲莉婭問道。
李恩看了看卡梅隆，卡梅隆微微頷首，主動帶頭說道，
「我想要擁有一個家，有母親，有兄弟姐妹，即便遇到困難，我們也能一起努力生活，我想要過普通人的生活，想要和大家一起活下去。」
「我想…跟隨李恩大人。」
艾莉說道。
「如果可以選擇，我還是想做守護者。」
魔女芙拉說道。
「我想要推翻帝國統治，想要將帝國皇帝、教皇、智者院的所有人都推上斷頭台，想要讓他們品嘗死亡的滋味。」
米莉安說道。
有了幾人的帶頭，越來越多的魔女選擇了開口，卡其也鼓足了勇氣，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真的讓我自己選嗎？」
「是的，沒有人干涉你。」
李恩回答道。
「那…我想，我想選擇死亡。」
年僅14歲的卡其說道。
她的年紀，也就和帕克、戴安同歲。
但她卻從未感覺到生活的美好，甚至已經失去了目標。
「怎麼可能？你怎麼會想要死？卡其，李恩他有能力救你，你不用死，你不需要這麼說。」
奧菲莉婭不可置信地說道，她想要安慰卡其，卻發現卡其又躲到了卡梅隆後面。
就像是一個說錯話的孩子。
「對不起，奧菲莉婭。」
卡其委屈地說道。
「沒關係，卡其，說出你真實的想法。」
李恩鼓勵道。
這既是一場會議，也是一次心理集體治療。
南茜和茵娜對視一眼，都察覺到了李恩不尋常的用意。
奧菲莉婭默默坐下，她不再打斷魔女們的發言。
「我…不想被救，我想要選擇死亡。」
卡其一開始還有些膽怯，但說到死亡時卻異常堅定。
魔女們都驚訝地看著她，雖然有一部分人也和她有著一樣的想法，但她們並不認為這是可以說出來的事。
而奧菲莉婭、南茜和茵娜都無法理解，究竟她為什麼會想要選擇死亡。
「為什麼？」
卡梅隆也不解地問道，在卡梅隆看來，活著就代表希望，有希望，為什麼不想活著？
哪怕大家一起流亡，但大家都在一起，難道不好嗎？
「對不起，卡梅隆姐姐，對不起，奧菲莉婭媽媽，我就是想要選擇死亡。」
卡其低著頭，緩緩說道，
「我只是覺得死亡沒有什麼不好，或許我本就不該活在這個世界上，如果不能成為人類的守護者，至少不要成為人類的迫害者，我的存在給別人帶來了很大的困擾，我沒辦法擁有普通人的生活，也不想變得普通，但我至少可以選擇自己走向死亡。」
奧菲莉婭再次愣住，她想起了曾經對魔女們的教導。
魔女們從小就接受了要成為人類守護者，絕對不能傷害人類，甚至勇敢面對死亡，絕不要留戀不屬於你的人生這類教條。
所以在她們失去成為守護者的目標之後，才會覺得死亡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卡其能有這樣的想法，自己的過錯要占80%。
「還有人和卡其一樣嗎？」
李恩看向其他魔女。
包括即將失控的魔女在內，竟然有超過半數的魔女，都覺得卡其說的沒錯。
「如果可以，我也想選擇死亡，我不想失控而死，那會給奧菲莉婭媽媽帶來困擾，能不能提前殺死我？」
「我已經見過這個世界了，它似乎並不歡迎我，我想離開這裡，您能送我一程嗎？」
「我也選擇死亡，我不想再一直逃跑了，也不想因為魔力失控，給大家帶來困擾。」
「我想和大家一起……」
聽見魔女們的答案，奧菲莉婭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失聲痛哭起來。
魔女們紛紛圍在她身邊，細聲安慰。
「奧菲莉婭媽媽怎麼哭了？」
「對不起，是我們的錯嗎？」
「媽媽，我們又做錯了什麼？」
聽見她們的話，奧菲莉婭哭得更傷心了。
她們是如此體貼自己，而自己卻從未傾聽過她們真正想要什麼。
「你們沒有錯，是我錯了。」
奧菲莉婭哭著說道，正如米莉安所說她一直都搖擺不定，從一開始到現在都是這樣，她永遠也無法單獨站在某一方，而魔女和人類，從一開始就是對立的存在。
人類製造魔女的目的很簡單，和現在的傀儡一樣，只是為了把她們當做工具。
所以賦予魔女的一切都是虛假的。
而自己卻在虛假中迷失了，認為可以成為她們的救贖，將她們帶出苦難。
但自己根本就沒有那個力量，哪怕她曾經擁有權力、地位，但離開了帝國，離開了弗蘭克家族，她也僅僅只是一個六星騎士。
李恩並沒有阻止奧菲莉婭哭泣，他知道她早就應該這樣釋放情緒了。
實際上奧菲莉婭沒有錯，魔女們也沒有錯，她們只是用各自覺得對的方法守護著對方。
而李恩現在要做的是讓她們都得到解脫，解開她們的羈絆，讓魔女們不再將所有希望與感情寄托在奧菲莉婭身上，徹底與過去做一個割裂，向死而生，迎接屬於自己真正的人生。
奧菲莉婭也明白了，李恩想要什麼。
如果說李恩拯救魔女的代價，只是讓自己對她們放手，那麼，奧菲莉婭願意放手。
卡其讓她意識到自己的領導早已經不適合魔女們，她無法不惜站在人類的對立面去愛她們、包容她們，也無法完全站在人類的立場，把她們當做工具、武器，視她們為洪水猛獸。
優柔寡斷，是造成魔女們窘境的主要原因。
魔女們原本跟隨她，一定也不想要這個結局。
她們可以像米莉安一樣為仇恨而活著，也可以像卡梅隆一樣為希望而活著。
但唯獨跟隨自己，卻只能壓抑變扭地活著。
自己，真的很失敗啊。
奧菲莉婭站起身，對所有人說道，
「從今以後，我都不會幹涉你們的選擇，我已經厭倦了繼續做你們的局長，也不要叫我奧菲莉婭媽媽，我從來沒有把你們當做過自己的孩子，沒有一個母親，會眼睜睜看著你們變成帝國的工具，會把你們一個個送上斷頭台，會明知道你們處境困難卻不讓你們反抗。
「從今以後，我不再是守護局的局長，也不再是魔女們的庇護和支持者。
「我背棄了自己的姓氏，背棄了自己的信條信仰，本身就是一個罪人，我沒有資格領導你們，你們的跟隨，只讓我覺得痛苦，讓我時刻回想起自己是個罪人，讓我時刻活在痛苦中。
「能夠拯救你們的人不是我，請你們也不要纏著我了，我真的累了。
「從今以後，我和你們沒有任何關係。」
所有人都看著奧菲莉婭，沒想到她會說出這麼決絕的話。
不少魔女都哭了起來，而另一部分魔女則選擇接受這個現實。
不僅僅是因為她們能夠感受到奧菲莉婭承受了她不該有的壓力，更因為她們覺得這樣即便自己死了，奧菲莉婭也不會太難過。
革命軍首領米莉安愣在了原地，她曾經用了許多手段，想讓奧菲莉婭離開魔女們，讓她放棄對她們的引領，或者讓魔女們放棄奧菲莉婭，可是她總是失敗，沒有一次成功。
沒想到李恩僅僅是幾句話，就改變了這個結果。
讓奧菲莉婭主動放棄了對魔女們的引導，放棄了和魔女們的羈絆。
單從這一點看，李恩就比自己更適合領導魔女們。
奧菲莉婭輸了，自己何嘗不是？
拒絕了所有人的挽留，奧菲莉婭離開了密室。
她來到修道院的小教堂，看著泰格的虛構神像，眼淚順著臉頰緩緩滑落，她的心好像缺失了一塊，又好像得到了久違的輕鬆與自在。
就像是，終於放下了一切。
終於可以安心地去做禱告，享受一個人孤獨的世界。
「現在，我給你們一個新的選擇，和我交易。交易內容是你們可以得到自己選擇的結果，而我能獲得自己想要的。當然你們也可以拒絕和我交易，這是你們的自由。」
李恩看向魔女們。
她們已經結束了這段人生唯一的羈絆，與奧菲莉婭割裂。
她們可以做出發自內心，最遵從自我的選擇。
「你想要什麼？」
卡其抬起頭，認真地看著李恩，李恩是第一個不阻止她選擇死亡的人。
她想知道，李恩究竟想要得到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