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哎喲」聲一片,有人小聲嘀咕:
「這哪是繡紅旗,分明是踩縫紉機踩順拐了。」
白若若筆尖停住,抬頭問:「大姐,您平時在車間也這麼扭?」
王姐擦著汗笑:「可不,踩機器累了就活動活動,沒想到上台腿肚子轉筋。」
趙山河哈哈笑:「得,這算工傷還是文藝天賦?」
第三個是鍋爐房的老孫。
他抱著快板上台,剛說了句「竹板這麼一打呀」,突然忘詞,對著觀眾撓頭傻笑。
台下有人喊:「老孫,鍋爐水燒開了沒?別把快板當火鉗使!」
老孫紅著臉下台,快板穗子還勾住了幕布邊。
白若若搖搖頭,低聲嘀咕:「就說男工扎堆的廠子難挑人,還不如去紡織廠呢。」
趙山河趕緊擺手:「快別說了,這是上級指定的點,咱不敢不來呀!」
她筆尖重重划過紙面:
「也不知哪個領導下的命令,非要來紅星軋鋼廠選人,儘是些五大三粗的漢子,哪兒找文藝苗子?」
趙山河賠著笑:「白隊長,既來之則安之,說不定有驚喜呢?」
曹遠正端起搪瓷缸喝水,眼皮微微一跳。
白若若又補一句:「要我說啊,這種廠子就該多搞生產,文藝這事……」
話沒說完,趙山河輕咳一聲,沖她使眼色。
曹遠回過神,假裝沒聽見,扭頭對白若若說:「咱工人實在,上台難免緊張。」
白若若點頭:「貴在真誠,就是專業性…還得打磨。」
正說著,忽見陳曼麗攥著辮梢往台上蹭。
陳曼麗穿件藍布衫,往台中央一站,腳尖蹭了蹭地面。
音樂起,她跟著節奏比劃,胳膊腿像根棍兒似的硬邦邦,
轉圈圈時裙擺沒甩起來,倒把辮梢甩到了臉上。
白若若皺眉,筆尖在本子上敲了敲。
趙山河卻突然鼓掌,身子往前傾:「哎,這丫頭有股子衝勁!你看這眼神,多亮堂!」
白若若低聲說:「動作太僵,沒半點韻律感。」
趙山河搖頭:「文宣隊要的就是精氣神,後天培養嘛!」
兩人爭了幾句,白若若聲音漸高:「選拔標準不能降,咱是給部隊挑人!」
趙山河急了,彎腰把軍鞋一脫,「啪」地拍在桌上:
「標準是死的,人是活的!這丫頭骨子裡有股子狠勁,正適合咱宣傳隊!」
白若若臉一沉,抓起鞋子就往台下扔:「趙股長,注意形象!」
鞋子「咚」地落在台邊,陳曼麗正跳得起勁,冷不丁看見鞋飛過來,差點踩空。
台下工人憋不住笑,有人小聲說:「文宣隊選角,咋還帶甩鞋的?」
宣傳股的小幹事忙不迭撿起趙股長的鞋,雙手遞過去。
趙股長蹬上鞋,拍著大腿笑:
「就這麼定了!這丫頭水靈,往台上一站,觀眾看著就歡喜。」
白若若臉繃得鐵緊,筆尖戳著本子:
「趙股長,文宣隊是搞文藝的,不是選美!您瞧她那胳膊腿,跟木頭似的,咋練?」
陳曼麗站在台邊,指甲掐進掌心。
曹遠靠在禮堂柱子上,嘴角輕輕往上提。
他看出來了,估摸是哪家公子哥看中陳曼麗了,這次選拔就是因為陳曼麗而舉行的。
為了這碟子醋,包了這頓餃子。
趙股長沖白若若拱拱手:
「白隊長,咱各退一步。這丫頭先試訓三個月,行就留,不行咱再篩,成不?」
白若若鼻子裡哼了聲:
「試訓可以,可醜話說前頭——要是跟不上趟,別說三個月,三天我也不留!」
陳曼麗聽見這話,心裡「咯噔」一下。
「陳曼麗同志,」趙股長沖她招招手,「你先下去吧,回頭等通知。」
陳曼麗朝趙股長和白若若站得筆直,大聲說:
「我肯定拼命練,不會給文宣隊丟臉!」
趙股長笑著點頭:「好樣的,丫頭,就盼著你這股子心氣兒!」
白若若卻板著臉,一句話沒說,手裡的筆尖把本子戳出了個小窟窿。
陳曼麗抿了抿嘴,轉身下台,心裡像揣了只亂撞的兔子。
陳曼麗剛下台,趙股長立馬站起來,沖白若若拍了拍肩:
「白隊長,我先回去了,剩下的你盯著點,一定要挑出好苗子啊!」
沒等白若若回話,他轉身就往門口跑,皮鞋跟在地上敲得噔噔響。
白若若望著他的背影翻了個白眼,手裡的鋼筆在本子上敲了敲:「下一個!」
剩下的青工挨個上台,不是緊張得忘詞,就是動作僵硬得像根棍。
白若若眉頭越皺越緊,每次打分都重重劃筆,嘴裡還嘀咕:
「這水平怎麼進宣傳隊……」
直到中午十二點,最後一個青工撓著頭下台。
白若若合上本子,揉了揉太陽穴。
曹遠笑著說:「白隊長辛苦了,食堂備了飯,咱先填填肚子?」
白若若站起來,軍裝領口都被汗濕了:
「曹廠長客氣,我還以為今天要餓肚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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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堂單間裡擺著四菜一湯。
曹遠往白若若碗裡夾了塊燉蘿蔔:
「白隊長,今兒咱廠選人的場面寒磣了,對不住啊。」
白若若舀了勺蛋花湯:「曹廠長說哪兒去了?工人兄弟們實在,比那些花架子強。」
她軍裝領口敞著,脖頸處曬出淺褐的印子,鎖骨在布料下若隱若現。
曹遠多看了兩眼,喉結動了動,順便拉滿了魅力值。
「就是陳曼麗這丫頭……」白若若忽然放下筷子,眉頭皺成個川字,
「曹廠長,能勸勸她別去宣傳隊不?」
曹遠挑眉:「咋?那丫頭不是被趙股長看上了?」
白若若眉頭一皺,壓低聲音,
「細情我不能說,但求求你幫我這個忙,也算幫了那丫頭了。」
她指尖捏著搪瓷勺,「這事我本不該多嘴,可曼麗是好姑娘,不該毀在這些腌臢事上。」
曹遠盯著她發顫的睫毛,忽然笑了:「白隊長倒是心善。放心,我回頭跟曼麗嘮嘮。」
白若若抬頭,正對上他灼灼的目光。
兩人離得近,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她耳尖發燙,趕緊低頭扒飯。
「白隊長這軍裝,襯得人精神。」曹遠遞過搪瓷缸,
「比咱廠女工的藍布衫好看多了。」
白若若噗嗤笑出聲:「曹廠長會誇人。我這軍裝穿了三年,補丁都打了兩回。」
她抬手捋頭髮,袖口滑下來,露出手腕上淡淡的疤痕。
曹遠盯著那道疤,心裡莫名發緊。
「可這件事背後的人……」白若若頓了頓。
曹遠抹了把嘴:「管他是誰,就是天王老子,我也不怕!」
白若若盯著他發亮的眼睛:「就算是姓林……你也不怕?」